一声(2)
“那段时期我心情很差,所以觉得你吵。”应淮的口吻稀疏平常,“放到现在,就是还好。”
谢祈枝知道,他愿意陪自己聊这么多已经是难得的好脾气了,可心里的不满始终无法平息,忍不住呛了一句:“对不起啊,信息轰炸太多吵到你的眼睛了。”
“你当时是……”应淮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停在西明大学东门的对面。
谢祈枝不解:“我当时什么?”
应淮眉心微蹙,似是有话要说,又突兀地止住了:“没什么。你到了,下车。”
谢祈枝没有多问,解开安全带,从后座拽来自己的双肩包,抱在怀里说:“你不只是来送我这一趟的吧,我哥拜托你帮着照顾我?”
应淮神色间多了些许意外,没有承认。但很多时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我已经猜到了,估计你心里也不是很乐意。”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不说明来意。
谢祈枝低着头,额发垂落,软软地覆住了秾丽的眉目,细白的手腕从宽松的衬衫袖口露出一截,上面留着针孔的痕迹。
“我也觉得你别管我比较好。”他扯了一下袖口,盖住手背,面无表情地说,“应淮,我的病很麻烦。”
他是混血,有着明显的异国特征,皮肤白得出奇,天生的浅发蓝眼,只有眉眼轮廓保留着东方古典柔和的气质。因为发育迟缓,长相比同龄人要稚嫩,脸色却苍白憔悴得多。
命运让父母双方的基因结合送了他惊人的美貌,也平等地还他一个千疮百孔的生命。
“哥哥让我留在仪州,家里的医疗水平高,医生熟悉我的病情,方便治疗。这边……太远了,他顾不上。他知道我是故意的,是我任性了,明明清楚他不可能放心我一个人。”
谢祈枝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微妙的委屈,“看到你的号码我就猜到他是什么意思了,我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应淮安静听着,问他:“是我怎么了?”
“我成年了,不需要监护人这种东西。”谢祈枝抬起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故作冷漠地强调,“更不需要你来当我的监护人。”
应淮挑了下眉:“他跟你说你还有一票否决权?”
谢祈枝不甘示弱:“他跟你说我是乖宝宝,会对你言听计从跟在你屁股后面喊哥哥?”
“那倒没有。”应淮说,“你哥只告诉我你一直很喜欢我,见到我一定很开心。”
谢祈枝怔愣了一下,脸颊霎时滚烫,那股带着恼意的羞耻感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
他咬了咬牙,推门下去,回敬应淮的是一记响亮的关门声。
为什么?谢祈枝根本想不通,答应照顾一个麻烦的病患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了哄哥哥高兴、让他安心以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他不是最怕麻烦吗?为什么要答应?就这么喜欢我哥吗?!
谢祈枝满腔怒火,还没走出多远,想起行李箱没拿,只能回头。
应淮的车居然还留在原地,没有离开。
他狐疑地绕车转了半圈,回到应淮跟前,屈指敲他的窗玻璃:“开一下后备箱。”
应淮摆明了是在等他,降下车窗说:“不用拿了,你报道完回这儿等着,一个小时之后我来接你。”
谢祈枝瞪大眼睛:“我都说了我不要!”
“我也说了,”应淮左手搭在车门上,平静地宣布,“你没有否决权,只能听我的。”
谢祈枝扭头就走。
透过后视镜,应淮看着他气呼呼的后脑勺,有点想笑,蹭了下鼻尖忍住了。
“谢祈枝,”他提醒说,“你最好别踹我车,我不是你亲哥,惹我生气我真会揍你。”
“谢执蓝也不是我亲哥!”谢祈枝收了腿,回头怒视应淮,“我是他们家捡回来的!你知道为什么来送我的是你不是他吗?因为我二哥要回来了,他才是亲生的!你接手我这种半死不活的累赘不如去看看他的亲弟弟,说不定有机会破镜重圆呢!”
“祺祺,”应淮凝眸望向他,声音也沉了下来,“你对我闹脾气不如把这些话原模原样说给你哥听,你看他抽不抽你。”
【作者有话说】
祺祺是受的小名。
第0002章 小绿植
“我什么时候抽过他了?别打着我的名头吓唬我弟弟。”
“晚了,”应淮弯腰,从自助贩卖机里取出可乐,“啪”的一下拉开拉环喝了一口,不紧不慢说,“已经跑了。跑之前说箱子送我他不要了,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怎么着,我给你邮回家里去?”
“你就这么不情愿吗?”
“你说呢?”应淮替这人回忆最开始的说辞,“你弟弟长大了,又乖又安静,放在家里就像养了一盆小绿植,不会给我添麻烦。麻不麻烦另说,你家绿植往我车屁股踹三个脚印?”
“真踹了啊?这小坏蛋……那我替祺祺给你道歉,对不起,应哥消消气好不好?”
应淮停顿半秒,说:“少来。”
“怎么了?好好跟你道歉也生气。”对方似乎待在某种半公开场合,开口时嗓音压低,有种说不出的轻浮与暧昧,唯独提到谢祈枝的时候,才有些为人兄长的稳重模样,“你跟祺祺合不来?”
应淮又喝了一口可乐,没回话。
一时之间只有安静的电流声,对方等了一阵子,明白了应淮的意思:“行,我知道了。这样,你说你下个月有事,正好见善也该回来了,我让祺祺去她那儿。”
“林见善?”
“嗯,祺祺也认识她,她是女生可能不太方便,不过住对门的话早晚敲门看一眼,总好过他一个人待着。”
应淮垂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随口问:“你和她还有联系?”这话问错了。
应淮清晰地听到对方笑起来时的气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是从前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大,眼睛却笑得格外张扬。
他说:“是啊,我和所有人都还有联系。应淮,和我断联的只有你一个。”
正值开学季,蝉鸣聒噪不停,学院楼下排着长队,勾肩搭背的男生会从各个角落里蹿出来。
应淮避开人多的地方,正经过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有人从身后过来,几步并一步跨上台阶,毛手毛脚地撞了他一下,可乐洒出来泼到手背上。
“学长——抱歉抱歉。”
应淮抬眼,看到那人双手合十,远远地朝他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急匆匆走了。
应淮这才回神,忍着右手黏腻的触感,仰头观察自己走到哪儿了。
眼前是一栋灰白色的高大建筑,他后退几步看墙上的题字,挺拔的身形恰好投影在明暗分割线之间。
耳机里对方调侃了句什么,应淮捏着易拉罐,打断说:“谢执蓝,你少自作多情。”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林见善喜欢了你十几年,到最后结婚请帖都发不到你手里,我就不指望你还念什么旧情了。”谢执蓝说,“只麻烦你这个月,就当是我欠你的人情。祺祺刚到松城,饮食气候环境都不适应,我怕他身体不舒服又赌气不说,自己忍着容易出问题。”
“他赌什么气?”应淮想了想,问道,“因为他二哥要回来了?”
“只能说有可能,最近有点线索了,不过事情没确定之前我不敢跟我妈提,也不知道他从哪知道的这件事……”
应淮对别人的家事耐心有限,听了两句又开始走神,透过图书馆明净的落地窗,忽然瞥见一件眼熟的薄荷绿衬衫。
不知道谢祈枝什么时候进去的,书包被他扔在靠窗的沙发上,自己低头看手机。手肘搭在膝盖上,袖口的纽扣没有扣上,从腕骨滑落下去,伶仃的一截白得近乎扎眼。
其实谢执蓝也没说错,他不闹脾气的时候像一株安静的绿植,看起来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