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刺(33)
“这些年,一想起你就很难过。每次经过文华都要绕道走,也没再去过你租住的房子,晚上总是梦到你在哭,叫你不答应,让你别哭也没反应。”
有些话是真的。周千乘陷入短暂回忆中,无数个夜晚,他曾经做梦,梦见的都是哭着的苏沫,没有笑着的。
“那几个人……”周千乘顿了顿,喉结轻滚,“都处理了。”
说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周逸曾跟苏沫提过,在他转学后,周千乘亲自动的手,不过背后肯定有周父支持便是了。蒋林和于商重伤,尤其是蒋林,在icu坚持了半年便死了。蒋于两家也被彻底赶出第九区,再无重来可能。
至于其他参与过欺负苏沫的学生,下场也大多不好看。
苏沫想到这些人就呼吸困难,胸膛起伏,面露不适。周千乘发现了,立刻把话题转开。
“现在你和周逸在一起,挺开心的。”周千乘面色一点变化没有,“我也替你开心。”
一席话说下来信息量很大,算是毫无保留。周千乘有姿态,能低头,把过去的错误归结为自己,把未来的祝愿都送给苏沫,说着符合成年人和身份的话,只差祝他和周逸白头偕老。**苏沫感觉心脏被揪紧,然后被撕成一缕一缕。
他知道,他的病灶表面上是当年暗巷里那场惨无人道的施暴,实则真正的病因在周千乘。
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期盼过,若有一天周千乘能当面把这些事情挑明白了,真真切切地跟他忏悔,他会怎么样。会原谅吗?
原谅这个从小庇佑他,又把他推入深渊的人;原谅将他年少时一腔爱意冷冻冰封的人。他不知道。
但不可否认,他心里好受了很多。
就好像有人回到过去,给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年擦了一把眼泪。然后告诉他,沫沫,都结束了。结束了。
苏沫两只手攥得很紧,揪着睡衣一角,身体里的那股酸涩由喉腔为中心扩散,先是抵达心脏,而后向上,涌入眼眶。
他抬手擦一把眼泪,偏过头不肯再看周千乘。
周千乘大概没料到他会哭,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愕然,继而眉心皱起,心脏划过一丝真实的、浓重的心疼。
这不在周千乘的谈话预计范围之内,但却比预计的效果要好。
周千乘抽了一张纸巾递给苏沫,苏沫没接,用手背胡乱擦几下,等眼泪干了,才转过头来,似乎已经收拾好情绪。
“你和周逸在一起,我们就是一家人。”周千乘手指扣在瓶装水上,发出极轻微的塑料摩擦声。
他继续说:“等你们领证后,我会把几个分公司转到你们名下。”
苏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家产业帝国庞大,周千乘嘴里的“几个分公司”分量多重,苏沫不用猜也知道。
周千乘点明要等他和周逸合法之后才给,意图很明显,这是共同财产。周逸虽然不是周家继承人,但周长川给他留的资产丰厚,他哪怕天天挥霍一辈子也花不完。但这种盘根错节的家族,婚前公证财产,签一些法律条款是必然的。
周长川之前提过,周逸大概觉得自己和苏沫这辈子都不会分开,所以不认为这是件大事,公证也不影响苏沫过开心富足的生活。而苏沫也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周千乘要给他们这笔钱,明面上是给两个人,实则是给苏沫留的。
苏沫前半生曾有短暂时间为钱所困,工作后赚的不多,但已经不再把钱放在心里。他如今生活简单,物欲很低,情感世界里也只有亲近的寥寥几人。他知道,很多事不能用钱来衡量,但是和有没有钱来衡量,是两回事。
心底有一块很微小的地方在塌陷。
他按了按胸口,沉默很久,然后摇头拒绝:“不合适。”
然后又说:“谢谢。”
周千乘不肯罢休:“我知道周逸不缺钱,但这是两回事,沫沫……”他沉默少顷,终于直叩对方弱点,“你当初就是因为没钱才不得不在文华坚持,也是因为没钱才会搬去那么远的住所。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至少没有为钱所困这一件。”
周千乘记得自己当初拿停掉苏沫的教育基金来威胁,他相信苏沫也记得。
曾经的难堪全部翻开很残忍,但周千乘崇尚不破不立。既然苏沫圈地为牢,周千乘已被划入百米千米之外,那他就用曾经那些血淋淋的过去去敲门,去越界,去唤醒苏沫的记忆。
好的坏的全部摊开。他不信苏沫划出的情感牢笼无懈可击。
苏沫头一次出现无措的表情。他抬眼看周千乘,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那样子是要拒绝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周千乘说的话滴水不漏,苏沫无论拒绝或答应都很煎熬。
他决定不想了,跟周千乘客气地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等阿逸回来再说吧。”
毕竟名义上是给他们两个人的,他一个人不能自作主张。
周千乘没再逼他,说:“好,等你们商量一下。不过就算他不同意也没用,到时候我会让律师起草赠与协议,即时生效。”
苏沫再次无语,周千乘总有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苏沫想到什么,跟周千乘提了李为期公司的事。周千乘没否认。
“那家公司没问题,只是受大环境影响才经营不下去。我不过举手之劳,真正让公司活下来并且在众多对手中脱颖而出,还是靠他们自身的实力。”
这话说得漂亮,仿佛真的是周千乘举手之劳,仿佛公司起死回生完全与他无关。但苏沫知道这轻言淡语背后的重量。周家继承人、第九区司法部部长无意或者有意的一句话,下面会有多少人察言观色,并极尽狠抓落实之能事,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但从小在这种环境里耳濡目染过的苏沫,并不难想象。
时钟指向十一点,苏沫怀里塞着一个花朵抱枕,已没了最初的紧张戒备。
但时间太晚了,他看了两次时钟,到底没先开口赶人。
周千乘看着他,状若无意地问:“你和周逸在一起,还有什么遗憾吗?”
苏沫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问得有点发懵,不知周千乘何出此言,但还是凭着本能摇摇头。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不喜欢他。”周千乘笑着说,仿佛在回忆儿时趣事,“见了他都要躲着走,还和我发誓,再和他说话就回自己家去。”
苏沫眼中有尴尬闪过,含含糊糊地说:“小时候的事怎么当真,都是闹着玩的。”
他说完低头喝水,没看到周千乘骤然沉下的脸色。
小时候不喜欢的人可以变成喜欢,那喜欢的人也可以变成不喜欢。
是这个意思吧,周千乘想。
“沫沫,”周千乘叫他名字,缓缓地说,“你回来之后从没叫过我。”
你好,谢谢你。都是“你”。
当然发病时叫的那声“周千乘”不算。
苏沫眸光微动,别过脸去,他不知道如今该怎么称呼周千乘。
周千乘继续说:“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千乘哥,可以吗?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可以吗?”
不可以,不可以。苏沫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千乘哥”是他少年时的梦,碎过,再也拼不起来。他早就没有“千乘哥”了。
苏沫没看他,也没接话。
周千乘微抬下巴,语气一如既往温和,只是眼中并无柔色。
“沫沫,我之前做过的错事,以后永远不会再犯。”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试探,铩羽而归。
◇ 第28章 28、“和好”的梦
我之前做过的错事,以后永远不会再犯。
这句作为此次长谈的结束语。要过很久苏沫才明白,他理解的错事,和周千乘口中表达的,是两件事。**周逸回来时已过零点。他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两声门,心想苏沫肯定睡了,便静悄悄回了自己房间。
苏沫其实还醒着,睁着眼睛看埋在黑影中的天花板。
他睡不着,脑子里很乱,小时候的事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他从未跟外人道过,当初周千乘和他反目之后,他白天再怎么装坚强,晚上睡梦中却全是周千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