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标记(14)
聂时康作为行政区的掌权者,他在高位坐久了,再如何病弱,申屠锋也不能忽略他的气势。他如临深渊,一双蝴蝶翅膀随时准备破茧而出。
聂时康抿了一口蘑菇汤,他的表情很平,低语道:“你和阿禁,你们刚刚聊的话题,很有趣。”
申屠锋愣了愣——聂时康已经不掩饰任何人在曼罗庄园如同裸奔的状态了。
“需要我重复一遍话题的内容吗?”聂时康问。
申屠锋先看聂禁,对方虽然正襟危坐,却也丝毫不慌乱,看来是故意引导申屠锋‘畅所欲言’的。于是他收回目光,表情也逐渐收敛起来。
“不用。”申屠锋说:“您还有什么想问的,总统先生。”
“是探讨。”聂时康说,他看上去像一位指点迷津的长辈。
“好啊,探讨,”申屠锋想了想,他挺乐意顺水推舟的,于是问道:“那您觉得普通人类和变异物种的平衡点在哪里?”
“是人类文明千百年来凌驾于一切的、至高无上的权利。”申屠锋嗤笑。
聂禁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父亲有不尊重的行为,他说道:“申屠锋,你笑什么?”
申屠锋没搭理聂禁,他看着聂时康问:“人类自诩拥有千百年的文明,于是你们高高在上地控制、蹂躏你们认为可以改造的一切,然后又怪他们不会服从——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变异物种从何而来?”
聂时康皮包骨头中间的那根青筋不可抑制地跳了跳。
申屠锋站起身,他推开面前的餐具,双手撑在桌沿边,身体微微向前倾。他目光坚韧,说道:“我认为普通人类和变异物种的平衡点是秩序。”
“秩序是人类制定的,你们也是我们创造的!我们就是秩序!”
“不!”申屠锋心脏搏动很重,他年轻张扬,也意气风发,“总统先生,既然你们创造了新人类,势必要对旧秩序进行修补。那么当修补无济于事,所谓的秩序只能彻底打破。我们为求生存反抗,你们却害怕大厦倾覆。如果战争都无法避免,融合或者取代,只是时间问题。”
“你敢站在这里说这些话……你很有种啊。”聂时康目光阴郁地看向申屠锋,“想干什么,造反吗?你不怕死吗?”
“我不怕死。”申屠锋笑得耐人寻味,“你们也活不长。”
或许针锋相对才是两区的常态,他们根本没有和平可言。
申屠鸿敢让自己的儿子来到行政区,他的武器就架在行政区的大门口。如果普通人类永远带着傲慢与偏见,那你死我活的战争迟早会到来。如今的状态是彼此的缓兵之计,然而行政区经过盛极必衰的过程,百年来损耗严重,聂时康没有信心自己地种族可以缓过来。
他怕输给申屠鸿,更怕变异物种取代普通人类在地球生存下去。
聂时康确实想杀了申屠锋,但不是现在。
“是啊,谁都会死。”聂时康这样说,他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申屠锋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起风了,卷起地上嫩绿的落叶,聂时康有点冷,手指颤抖,差点碰翻了手边的茶杯。聂良的手臂挂了一件风衣,给聂时康披上,“爸爸,注意身体。”
聂时康欣慰地看向聂良,又想起对面坐着的申屠锋,他生硬地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阿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该让你学点什么再回去,不能只让你花天酒地,耽误你了。”
申屠锋耸肩,他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
聂时康又问:“会打仗吗?知道军队纪律吗?”
“不会,不知道。”
“你爸是将军,你不会这些,”聂时康顿了顿,问道:“他不觉得可惜吗?”
“那您得去问他,”申屠锋单手托腮,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服气,“大概是我太混了,他怕我长本事了会翻天。”
聂时康听申屠锋这么说,突然慈爱起来,他说:“阿禁也混,但我从不拘束他的天性,Alpha就该有一脚蹬天的气势。”
申屠锋突然来的兴致,他蓝色的瞳孔闪了闪,“哦,是吗?”
聂禁得意洋洋地抬起头。
“正好——下个月,行政区要招募新兵进入军事基地训练。我们广纳百川,不限制新兵的种族,人类、异种、混基因者都可以参与。你爸爸也知道这个事情,他表示支持,届时会输送一批北州区的人才过来,你应该都认识,阿禁也会参加。当然了,训练肯定很艰苦,不过大家都是年轻Alpha,争强好胜是天性。”聂时康早有计划,前面全是铺垫,这会儿才把目的摆了出来,“怎么样,你有兴趣吗?”
申屠锋想也没想,他答应了。
“我有兴趣,”他问:“怎么报名?”
聂时康笑了笑:“你不用报名,面试通过了。”
“好啊。”申屠锋再度起身,该聊的话已经聊完了,他礼貌且得体地退出雨棚外,又转头对聂禁说:“聂兄,我们基地见。”
聂时康让警卫员送申屠锋出曼罗庄园,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聂时康摇摇欲坠的脊骨终于支撑不住,他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满掌心的血。
“爸! ”聂禁很担忧,“您该好好养身体,没必要现在就见他。申屠锋无足轻重!他……”
“阿禁。”聂良打断了他。
聂时康擦拭掌心的血,他闭着眼睛喘气,完全没有一点力气了,他问道:“阿良,你怎么看?”
对申屠锋有什么看法。
“现在不好说,接触的时间太短了,我看不出什么。”聂良敛眸,他的气质比聂禁沉稳很多,“或许是申屠锋太会掩饰心性和心绪了。”
聂时康却不屑一顾:“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掩住个屁!”
聂良默了默:“父亲……”
“刚才我们聊的事情,他说的那些话……”聂时康话说了一半,突然又卡住了,他重喘一下,眼看又要咳,硬生生给压了下去:“他……他如果狗屁不知,那才是装模作样的。申屠鸿的儿子,就算是个饭桶,也会在耳濡目染下被灌输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观论,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多嚣张啊!”
“可是……”聂良不敢苟同,可又没有说服聂时康的理由,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
聂禁眼见气氛僵持,又怕聂时康急火攻心,他转移了话题,“爸,你为什么要把他弄进新兵训练营?”
“我还能把他弄哪里去?”聂时康眼神阴戾,他说:“现在政府内部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得是机密。没有任何边缘化的职务来放他这尊闲佛。与其让他在外面惹是生非,我还得给他擦屁股,不如让他在里面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这个词很微妙,聂禁觉得自己心领神会了。他点头道:“是爸爸,我明白了。”
聂时康拍了拍聂禁的肩膀,他很艰难地咧开嘴,说:“我不信我聂时康的儿子比不上他申屠鸿的儿子——阿禁,你比他强大。”
聂禁回想昨天申屠锋杀人时的场景,他抿紧了唇,眼中的不甘心一闪而过。
聂良心疼弟弟,他暗自叹气,于是扶起聂时康的手,说道:“起风了,您该回屋休息了。”
眼下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管,聂时康还是糟心,他说:“阿良,能源田的后续怎么样了?”
“申屠鸿派人采集能源,半个月了,只是挖出一些寻常的物质,对我们没有威胁。”
聂时康冷笑:“我早知道了,地球能源枯竭,还会有什么好东西。北州区那帮见识浅薄的异种,什么都想跟我抢,好啊!那就给他们吧。一块废地换申屠鸿一个儿子,这买卖不亏。”
聂良蹙眉,能源田不是废地,那里有丰富的煤层气,不能打败敌人,但能温饱自己。
可是让聂时康焦头烂额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刚打发申屠锋,再无法考虑其他事情,他的这具身体,至少在死之前,要替儿子把前路的风浪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