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标记(118)
奚川的心漏跳几下。
“不需要他,”申屠锋说:“我自己想办法,一个森林而已,总能出去的。”
“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卢克本优游不迫地开口,说:“考虑得怎么样了?”
“好,”奚川说:“我答应你。”
“你能做主?”
奚川听着身后粗重的呼吸声,眨眨眼,平和点头,“是,我能做主。”
“好,”卢克本煦煦一笑,“白天行动不方便,你们且休息一天,等太阳落山后,会有人带你们离开树林。”
奚川颔首,寡淡地道了句多谢。
于是多说无益,奚川和申屠锋离开了这里。
艾布特带他们进来,并没有送他们回去,他去照顾卢克本了,这个年轻人非常敬重这位老人。不过也是,卢克本文质彬彬的态度和笑容,放在平常,或者在稍微普通一点的地方,奚川甚至会上前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奚川向艾布特要回了申屠锋的枪和自己的刀后原路返回,卢克本笃定他们不会徒生事端。
雨越下越大,申屠锋也越发沉默。
奚川没有打扰申屠锋的思路,他观察小径两边的场景,有郁郁葱葱的草地,也有馥郁的花香,篱笆围成了一个圈,几只羊睡卧在里面。这景象在行政区见不到,在末日的氛围下也显得匪夷所思。
或许对于生活在村落里的混基因者来说,他们眼下确实安逸,并且被保护得很好。于是在卢克本的耳濡目染下,他们被灌输了自由可以与安逸并存的思想,而这种思想不该只存在于这么小的空间里,他们的野心逐渐膨胀,想要外面的世界立足了。
如果他们是第三方势力的话,那么一切顺理成章。
可理由只是这么简单吗?
这一切的源头,显然背后黑手非常了解行政区的掌权者,甚至清楚知道他们的内部机密。
奚川停下了脚步,他低着头,在路边看见了一朵花。
雨水淋湿了奚川的头发,从他的鬓角顺着脖颈流入看不见的暗处,安分许久的蝴蝶标记又醒了,快快乐乐地跟奚川打招呼。
申屠锋脱掉自己的战斗服,挡在奚川头顶上。
奚川微微抬头,雨幕被申屠锋隔绝在外。
“在看什么?”申屠锋问。
“花。”
“什么花?”
奚川蹙眉,有些迟疑地说:“山茶花。”
这里有很多山茶花,好像教堂的祷告台上也刻了一朵山茶花。这种花香从一开始就占领了奚川的鼻腔。
奚川脸色微变,不可置信地转头望着教堂方向。
“怎么了?”申屠锋沉着声问,却被大雨声覆盖。
奚川没听见,没回应,他怔愣着,一动不动。
申屠锋箍着他的肩摇晃一下,提了些音量,“奚川!”
奚川骤然回神,失焦的双眼带着对过往的悲悯和恐慌,有水珠从他的眼角滚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有太多沉重的秘密无法宣之于口。
申屠锋的心被针扎了一下,不致命,但很疼。
“是不是累了?”
奚川嗓子干涩,说不出话,茫然地点头。
申屠锋把衣服给奚川,“挡住了,别拿下来。”
“哦。”奚川懵懵地接住,他不知道申屠锋想要做什么。
申屠锋向前走了半步,单膝蹲下,笑着对奚川说:“来吧,我背你回去。”奚川踌躇。
“我刚刚向你求婚了,你说了会答应我。”申屠锋循循善诱,“奚川,我们的关系很亲密。”
于是奚川眼睛也干涩,他闷闷地说了句好,走过去,伏在了申屠锋的背上。
“真轻,”申屠锋颠了颠,“你总是不好好吃饭。”
奚川把脸埋在申屠锋的脖颈,哼哼唧唧地应了声,没说话。
申屠锋没问他怎么了,不舍得问。战斗服盖在两人的头顶上,形成了一个私密空间。
“我看不透卢克本的思想,不过代入混基因者角度,我可以分析一下他们的行为逻辑,”申屠锋语调轻松地说:“想听吗?”
奚川过了很久才嗯出一声。
于是申屠锋继续说:“混基因者的仇恨来自行政区利用权势对他们的打压和残杀,可变异物种于他们而言没有产生过实质性的伤害。当然了,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冤有头债有主地只对准普通人类输出,但卢克本想从我这里挖口肉吃,也得看我乐不乐意。并且现在聂禁在我的队伍里,我暂时不能让他出事。”
奚川的呼吸很轻,轻得像挑逗了,搔得申屠锋痒,从腺体发散,痒到了心里。
申屠锋又想使坏了,故意不好好走路,上下颠簸。于是奚川顾不上捏着衣服挡雨了,他紧紧抱住申屠锋。
“申屠。”
“嗯?”
“没什么。”
申屠锋:“……”
他们呢喃耳语,抛开环境和局势,他们像一对温情脉脉的情侣。可申屠锋总觉得里面少了些什么,又亲密,又疏离,还别扭。
“我觉得你想靠近我,又狠心要推开我,”申屠锋低落地说:“奚小川,有时候你会让我难过。”
奚川的声音更闷了,他说对不起。
“好吧,”申屠锋说:“我原谅你。”
奚川又沉默了下来。
雨慢慢小了,浓雾再次笼罩,前方的路变得模糊难辨,申屠锋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当越过一块巨石,申屠锋起跳又落地,奚川稳身不动,于是申屠锋以为他睡着了,脚步声走得更轻缓。
奚川却轻轻开口了:“申屠,我刚才是有话要对你说的。”
“什么话?”
“你心中的理想国,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奚川说:“到那时,你将成为一名优秀的领导者。”
申屠锋笑了笑,说:“我这人胸无大志。”
“什么?”
“其实我还有一个理想国。”
奚川问:“是什么?”
“找到一片漂亮的湖泊,在那儿建一栋房子,养些可爱的小动物,夕阳也可以作为晨曦的日出,充满希望地欣赏它。”申屠锋轻松愉悦地说道:“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生活,和我老婆一起种满院子的花。”
奚川微微抬头,纯良地问道:“只种花,不种点蔬菜吗?”
申屠锋爽朗一笑,问:“你喜欢什么蔬菜?”
“土豆吧。”
“好,”申屠锋说:“那就种土豆,全是土豆!”
奚川从来没想过这种生活,不敢想,可当申屠锋说出来了,那种画面很快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很真实。
前面就是纷争之地了,作战队伍和混基因者还在剑拔弩张地对峙,这条温情的路太短,他们都没说几句话。申屠锋收拾好心情,对奚川说:“要到了。”
奚川嗯了一声,他抬起头,遥望前方,视线却穿不透浓雾,卢克本的话在耳畔徘徊。
“申屠,”奚川开口说道:“不管卢克本提出什么条件,他想要什么,你都要答应他。”
申屠锋的双眉狠狠一皱。
“你是队伍的主心骨,”奚川淡淡地说:“路既然摆在眼前了,轻重缓急你要分开——走过断崖,一切好说。”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申屠锋也想过,假意迎合,过后推翻,反正诺言这种东西,只对老婆有效。可卢克本如果打蛇打七寸,往申屠锋的命脉里扎,他恐怕装不出一言九鼎的豁达。
奚川没得到申屠锋的回答,捏了捏他的耳朵,“申屠?”
申屠锋点了点头,很含糊,看着像答应了。
两人去而复返,一晚上过去了,虽然看上去情绪都不高,但没表现出任何异常,所以也没人问什么。军心这东西,能稳则稳。
“原地休整,检查装备,”申屠锋说:“晚上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