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仲夏夜(61)
罗旭絮絮叨叨说了挺多,从初中到现在,自己和周围人身上发生的许多事。大概平时也没人和他聊这些,冷不丁打开话匣子,还真有点刹不住车,聊到后来,他又点了一小瓶白酒,和岑樾一边聊,一边分着喝。
济平本地产的白酒,他挑了最贵的一种,说和岑樾有缘分,要好好喝一杯。
岑樾不擅长喝白酒,但他在心里已经把罗旭当朋友了,朋友的酒一定要喝,所以他举起杯子,毫无保留地作陪。
北方室内暖气足,岑樾脱了外套,把卫衣的袖子撸到小臂,和罗旭一样坐姿随意,大大咧咧的样子,和店里其他正和朋友聚餐的本地人没什么两样。
“改天叫上川哥一起喝。”他这样对罗旭说。
川哥这个词在他舌尖上有点陌生。
他从来没对周为川用过这种敬称,每次叫“周老师”也是带着揶揄的意味,后来更多的是直呼大名。
“那估计叫不上,”罗旭摆摆手,“川哥是正经人,不爱上酒桌,同学聚会叫过他好几回,他都不来。”
酒已经上脸了,岑樾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兴奋,他脸颊红着,眼底闪过奕奕神采:“不行,必须让川哥喝,咱们一块把他灌醉了,看他还装不装正经。”
仿佛喝多了背着朋友说他坏话似的,两人对视一眼,大笑着碰杯。
作者有话说:
周为川:?今天怎么一直打喷嚏
第53章
啤酒和白酒混着喝,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和罗旭道别后,岑樾一个人在街上走了走,不适感延迟地涌了上来。
傍晚回到酒店休息,他总觉得脑袋里有根神经在一跳一跳的,酒精滋生出困意,那根神经又压迫得他难以入眠。
孤独。
他反复咀嚼这个词,心想,周为川也会感到孤独吗?
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周为川,岑樾竟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很难过,因为只是一天没有见过他,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济平很小,又在这一刻变得茫茫无际。
他不知道周为川在哪,不知道他在忙碌什么,愿不愿意接自己的电话。
还不到七点,他就这样和衣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此时此刻,距离岑樾不到两公里的派出所里,周为川正在登记信息。
周孟芸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拿过笔签字时,手都在止不住地抖。幸好有个发小一直陪着她,不然一个人撑不住的。
济平的县医院级别不够,今天下午,周为川带她去市里验了伤,又咨询了律师。
家暴这种事,在女方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很难得到有效解决,走法律程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足够强大的心理素质。
周孟芸看着柔弱,其实已经想好了一切。
哪怕鱼死网破,她也不愿意再留在那个只会带来更多伤口的家里,她必须逃出来。
周为川没办法长期留在济平,只能尽可能帮她打点好派出所立案和请律师的相关事宜,同时在经济上支持她。
离开派出所时,天已经黑透了。
济平没有夜生活,街边的服装店、文印店都已经拉下了门帘,只有饭店和超市还在营业。
冬季没有结束的迹象,入夜后,冷风四起,城市灯光微弱,一片萧瑟。
“小叔……会有用的吧?”周孟芸用围巾挡住脸,紧紧握着发小的手,看向周为川。
周为川只能承诺她:“我会尽力。”
时间不早了,他就近找了家酒店,给两个小姑娘开了房间,嘱咐她们有事随时联络。
住在济平老城区还算安全,周孟芸的丈夫去谈生意了,暂时不在济平,婆家的人不会限制她外出,以为她回了娘家,断不会找过来。
周孟芸的丈夫在位于边缘的城中村开了家驾校,赚了不少钱,在那一带势力很广,这也是为什么娘家总想靠她竭力攀附。
倘若不反抗,周孟芸这辈子大概也就困在济平了,甚至会被划到更小的范围,就在那个城中村。
有的地方,既是故土,也是牢笼。
九点钟,周为川回到老房子,照例先烧了壶水。等水开的时间里,他给岑樾拨去了电话,然而无人接听。
只要岑樾在济平,他就没办法不闻不问,即便他相信岑樾一个人完全不会有问题。
岑樾虽然年轻,但一直很有主见,擅长发现,擅长给人生填色,就算把这几天当成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和任何人无关,他也能找到济平的可爱之处。
周为川靠在窗边,打开了Piano Lesson。
游戏启动提示音响起时,周为川愣了愣。原本的默认音效被换成了一段陌生的即兴旋律,估计是那晚在火车上,岑樾趁他不注意换掉的。
曾经这个游戏是周为川用来放松心情和打发时间的,不知不觉间,多了许多岑樾的痕迹。
曲库里未命名的曲子,界面的颜色和布局,还有这段启动提示音。
他退出游戏,再次拨通岑樾的电话。
这回被接起来了,但对面的人似乎还在做梦,嗓音闷闷的,带着黏,问他是谁。
周为川报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庆幸这通电话是自己打过去的。
岑樾没反应,只是呼吸声有点乱,他问:“这么早就睡了?”
那人继续半梦半醒道:“嗯……做梦梦见周工了……”
知道他安全就好,周为川也不打算把人叫醒,低声说:“睡吧。”
九点半,“旭日百货”也关门了,这条街彻底暗下来。
罗旭拉下门帘,上好锁,吹着口哨,在路边给媳妇买了袋糖炒栗子。
十点半,周为川熄灯准备休息。
今天他接到通知,试验场准备就绪,出差人员的机票已经订好了,三天以后出发。
明天他会去酒店陪岑樾待一晚,至于出差期间,就尽量避免联系吧。
一是因为这次出差非常重要,时间精力有限,他没办法分心,二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和岑樾都需要一段空白,来想清楚是否要继续将对方纳入生活。
倘若重复这一次的局面,由着岑樾穷追不舍,只会越来越乱。
岑樾有主意的同时,小心思也太多,在他面前遮遮掩掩玩把戏,遇到事情莫名其妙地逃避,罚过以后还是学不乖。
这一点他可以包容,但不会纵容。
其实早在之前,他对这段恋情就已经有了偏向的答案,只是一直在被岑樾扰乱。
他实在是个难以控制的未知数。
凌晨五点,岑樾被一辆货车急刹车的声音惊醒。
看到通话记录,他才意识到那段模糊的记忆不是梦,周为川真的给他打了电话。
睡是睡饱了,身体没有疲惫的感觉,但他总觉得脖子上有点痒,去洗手间照了下镜子,应该是过敏起疹子了。
不严重,他也懒得去医院,索性洗漱出门,去找早餐吃。
这两天,岑樾已经在国耀商厦一带晃悠熟了。
相比开发区,这里于他而言就像一个探险基地,有无数可以发掘的秘密,比如超市货架上他从未见过的当地零食。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街上冷清无人,只偶尔路过一两个结束夜班的工人。岑樾戴着昨天在罗旭店里买的毛线手套,蹲在路边,就等着哪家早餐店先出摊。
济平比北京还要冷上一些,他全副武装,又临时买了手套和厚袜子,御寒足够了,能支持他随心所欲地折腾。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条街上最先开门的竟是一家西饼店。
气味从虚掩的门飘出来,暖热了一小片空气,是那种不花哨的老式面包,焦香很重,混合着奶油和豆沙的甜,说不上有多美味,但能轻易勾起人的食欲。
岑樾站起身,推门进去,把正在哼歌的老板娘吓了一跳。
现在的这批面包是供应给饭店的,理论上不上架零售,他和老板说了说,只花五块钱就买到了两个面包。
一个毛毛虫,一个豆沙卷。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便宜的面包,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外面冷,老板娘让他坐在店里吃,还免费给他冲了杯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