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将明(19)
“你可要想清楚了。”杨意心有种回光返照的清明,幽幽地盯着男人,声音几乎破碎,说话只能发出气音,“这是你……走……的机会。你要是……选择照顾我……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了。”
牧靳呈觉得杨意心一点都不疯,这些不过是伪装,他才是最聪明的人。
逼他妥协,此刻的逼他选择。
每一步走得精妙无比,每一步都让他清楚地认知到他是杨意心手里的棋子,这场囚禁大戏的节奏自始至终掌控在杨意心的手里———甚至包括这场病。
五年空缺,五年怨恨。
杨意心被牧靳呈的言语刺痛,他不信也不听。
他要用最极端的方式,让牧靳呈做出最诚实的选择。
所以他在笑,高热烧得他神志不清,眼睛充血肿胀,视线全是噩梦一般的红光。
可牧靳呈在身边,在生他的气。
他就笑得出来。
牧靳呈凝视杨意心疯疯疯癫癫的笑,面容隐于昏幽的光影中,看不清神色。
“松绑。”他沉声开口。
杨意心收敛笑意,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费劲地在衣兜里摸索着,拿起一个薄薄的操控片,拇指指纹贴上,铁环发出“滴”的一声,锁链应声而开。
圆环依然在牧靳呈的手脚上,他靠近杨意心,触碰到滚烫的皮肤,伤口周围更是烫得吓人。
杨意心像是笃定牧靳呈不会逃走一样,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牧靳呈,然后两眼一闭,总算在没有药物的控制下彻底昏睡过去。
第16章 镜子里
杨意心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赤脚走在荒芜之地,红到发黑的红水从皲裂的地皮里冒出来,在弥漫的白雾中血腥味越来越重,脚掌心的黏膜让他作呕。
荆棘划破他的脚,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地下冒出的水。
他在无人之境找不到出路,漫天猩红快把他淹没。
芦苇遮天,鸟鸣嘶吼,森森白骨浮出水面,分明是人间地狱。
杨意心惊恐地大声吼叫,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反而是腥臭的血水从他的口鼻涌进来,腐烂的尸臭铺天盖地地吞没他,皮肉溃烂露出森森白骨,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盯着血红之中的某处。
飘荡的三具人骨让他胆寒,撕心裂肺地挣扎,可眼前越来越黑,直至视线完全变黑,仍然伸手试图挽救什么。
可最终什么也没留下,他成为其中之一。
噩梦太过真实,把杨意心从混沌中生生逼醒,一个打挺坐起来,眼前是如噩梦中同样的黑暗,过分剧烈的心跳让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在疼痛。
这些年他在已经习惯从一场场噩梦中惊醒,只不过这次回头本以为会有不同,可旁边是一如既往的冰凉。
杨意心愣住,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手摸上身侧,平整的床单和没有温度的枕头无一不告诉他是一场梦。
梦醒了,巨大的失落和痛苦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席卷他,心脏被狠狠擒住似的,难以承受的酸疼让他呼吸困难。
杨意心和平时一样控制不住情绪,哪怕在躁期也会在每次醒来感受到莫大的悲伤。
绝望漫天涌来,头疼欲裂,恶心感让他趴在床边干呕,可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吐出一些胃液。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此刻的他无暇顾及,求死欲空前高涨,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拿抽屉里的水果刀。
“啪———”灯开了。
脚步声靠近,一双光着的脚出现在杨意心的视野范围。
干呕停止,杨意心缓缓抬头,牧靳呈漠然冷酷的脸上出现嫌弃的神色。
二人就这么对视片刻,牧靳呈蹙眉开口:“你睡个觉都能发什么疯癫?”
杨意心的眼睫上挂着生理泪水,随着眨眼从脸颊滑下,“你……”
开口才感觉到喉咙痛的不行,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刚刚又吐过,胃液浸过嗓子又是一阵火辣辣地疼。
牧靳呈脸色难看,将小桌上的纸盒扔给杨意心,冷言讥讽,“杨意心,你可真行。”
哪有像他这样的绑匪,不仅折磨别人,还把自己的搞得没个人样儿。
纸盒砸在身上是痛的,眼前的人是鲜活的。
———梦没醒。
杨意心顿时咧嘴笑起来,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就算那张脸再好看,也不再称得上漂亮。
牧靳呈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滚去洗漱,下楼吃饭。”
杨意心拖着发虚的身体下床,出了一身汗,身上黏腻腻的,双脚沾地踉跄了几步才扶着墙站稳。
头脑发晕,四肢无力,只能说恶心感好了一些,想到牧靳呈在楼下等他,又有了力气进洗手间洗漱。
杨意心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人简直和鬼没什么区别。
脸色白到泛青,眼下挂着沉沉的眼袋,看上去像几辈子没睡个好觉,眼泪鼻子糊了满脸,头发乱糟糟的支棱着,最狰狞的是他脖子的掐痕,又深了几个度,深红发紫,嘴角的咬痕结痂边缘有些泛黄。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把领口往下拉,目光忽视自己抓挠的痕迹,抚摸着淡掉的咬痕,脸上显出遗憾的神色。
这么快就消失了,应该让牧靳呈再咬深一点的。
他低头洗脸,注意到重新包扎过的手臂。
纱布干燥,结口平整,包得妥帖好看。
水哗啦啦地流着,冰凉的触感漫过手指,一捧捧水将他脸上的污秽洗掉,露出漂亮的皮囊。
水珠打湿纱布边缘,让杨意心惊醒过来,赶紧把胳膊放下去,避免再把纱布打湿。
“你真开心。”
杨意心抬头看向碎掉大半的镜子,里面是阴恻恻的自己,无数裂痕将他的脸分割,像一个个狰狞的刀口,支离破碎。
“我不应该开心吗?”杨意心炫耀似地抬起手臂,“牧靳呈给我包扎的,他还留下来照顾我, 他心里有我。”
镜子里的人跟他一起举手,同频率的晃动手臂,“得意什么?我也有。”
杨意心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缓缓放平,“你为什么会有。”
“还能为什么?牧靳呈也照顾了我。”笑容转移到镜子里的人脸上,只是眼神仍是森冷的,“他心里也有我,又不是只有一个你。”
“你胡说!”杨意心生气,无数水珠顺着清瘦的脸颊往下淌,“他心里只有我!不然为什么不逃!”
“是他不逃吗?”
“是他逃不走还是真的不想逃?”
“你自己心里清楚。”
杨意心怒火中烧,“你放屁!你撒谎!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觉得他心里有你?”镜中人的面孔随着杨意心的赤红的瞳孔渐渐扭曲成可怖的鬼脸,黑洞的眼球淌下红血,“他的心里有无数人,你别忘了,如果没有你的出现,他已经订婚了,和未婚妻相亲相爱,哪里轮得到你的插足?”
杨意心僵住,直勾勾地看着镜子里的鬼。
他抬手摸脸,好半天才迟钝的意识到,鬼脸上的血不是血,而是他的泪。
“你是个第三者,也是个令人厌恶囚禁者。”
“你很得意吗?你觉得牧靳呈真的能爱你吗?你们之间隔的不是五天,是五年,你早就不是他喜欢的样子了。”
“他喜欢的是你穿校服时无忧无虑的笑脸,他喜欢的是你健康活力的样子。”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不人不鬼,谁愿意见你?若非这样的手段,你以为牧靳呈愿意见到你这副嘴脸吗?”
尖锐的质问在杨意心的耳畔三百六十度环绕,要将这些罪证刻入骨髓。
杨意心被逼到角落,痛苦地大叫,双手紧紧捂着耳朵也没办法隔绝嘈杂的声音。
有人声,有鸟叫,还有无数争吵和谩骂,翁长的耳鸣把他带回手术台,眼前是涣散的白光,闪过无数虚影。
直至耳鸣消退,他的瞳孔缓缓聚焦,不再是戴着口罩的医生,而是牧靳呈躁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