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沙雕老板(34)
兔子说至此处,又笑:“但是啊,我怎么能告诉那个憨货它早就死了的事情?与其让它知道自己灰飞烟灭,倒不如不认得我。它在外头死得早,脑子又笨,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这儿是我的梦境,梦里面最适合做异想天开的事。陪它找主人已是一件,不妨再多几件,异想天开到底吧。”
它眼神一转,望向赵素衣,难得收敛了戾气,语气和缓:“还有一件事。我的名字登在黄泉册上,按照规矩,神君应该抓我去冥界。如今我想让神君用朱笔勾了我的名字,像阿宣姑娘一样。”
顾淮之给赵素衣打工数月,曾见过几次黄泉册。那是一本记录天下鬼类的册子,宣宣平时都是按照册子上的出现名字勾魂入黄泉。勾名字的笔分为两根,一根名阴,一根名阳。被黑色的“阳”勾去名字,代表现世的死亡。
而被红色“阴”勾去名字的,一般是被判定为极污秽的恶鬼。不得轮回,不得往生,终日游荡黄泉之间,直到灰飞烟灭。
当初宣宣对顾淮之讲,黄泉有三千阴兵。她有意贬损赵素衣,并未说实话。其实,很久之前的黄泉确实有三千阴兵,黄泉也是天界仙家们不愿踏足的虎狼之地。
所谓阴兵,便是那些不得往生的恶鬼,实际上要远超三千数之多。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他们被勾掉名字,跳出三界之外,变得不怕阳光、寿命延长、还不怕死。全盛时打到北天帝君的殿前也不稀奇,私下里被称为“疯狗军”。将这些恶鬼编队成阴兵的,是北天帝君独子,九重天阙的太子殿下。
传言太子殿下脾气不好,一等一的刻薄乖戾。他除了招猫逗狗便无长处,是三界最大的纨绔,人送外号“疯狗头子”。
太子殿下是被北天帝君下放至黄泉的,谁成想原本监狱般的地方给他折腾成另一个模样。当时三界都在猜测,这位黄泉里的土皇帝、嚣张跋扈的疯狗头子,什么时候放他那些穷凶极恶的阴兵离开黄泉,打上天门造他爹的反。
等到赵素衣接手黄泉之后,三千阴兵便名存实亡。这时间一长,原先太子殿下的“疯狗军”化灰的化灰,游荡的游荡,只剩下宣宣这么一个虾兵愿意跟着赵素衣。
赵素衣被兔子短短的几句话勾起回忆,愣了一瞬,问:“你说什么?”
兔子以为他没有听清,重复一遍:“请神君勾掉我的名字,这样我就不用去轮回,也没人打扰,可以一直在这个梦里。”
赵素衣给睡梦中的大黄梳顺了顺毛,没有明确回应兔子,而是说:“你的名字是小甜心对吧?我当初看册子上,显示你就是叫这个名字。”
兔子:“黑历史就别提了。都是那位自称为我母亲的女士给我取的名字,谁晓得就定下了。”
“我黄泉册上显示的,除了现在用的名字。还有出生时第一次被人叫的名字。”赵素衣笑了笑,“黑历史谁没有?我在黄泉册上的名字,除了赵素衣,还有个‘哇!软毛鸡崽’。当初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有眼不识泰山,看见了刚从壳里钻出来的我,对着我念了这五个字,这不就被记下了吗?”
顾淮之想了想,笑着说:“那我的第一个名字,是顾玫玫吧。”
赵素衣点点头:“对,顾玫玫。说来挺奇怪的,你一出生,为什么会被叫做玫玫?”
“我爸妈是想要女孩来着,顾玫玫这个名字是我没出娘胎就定下来的。当初我妈去医院检查,都说是个女孩。可把老顾美得,闲得没事就在我妈身边喊玫玫,我能怎么办?”
“好在事实胜于雄辩,老顾放弃了对我叫顾玫玫。不过我老觉得我现在这个名字,是老顾怀念他未出生女儿起的。”
赵素衣来人间来的晚,他就喜欢听顾淮之讲这些旧事,总也听不够,问:“还有么?”
顾淮之说:“有啊。我小时候还老想给自己改名,翻了好几天字典,翻出来一个顾巨伟,我还把它刻在我那二胡上了。”
兔子:“所以你用来拉《小寡妇上坟》的二胡上还写着顾巨伟这三字?”
顾淮之:“怎么了,不可以吗?”
兔子:“那太可以了。万一你有个什么音乐造诣,拿着二胡到国外演出。人家一看你那乐器,嚯,顾巨伟三个斗大的字先镇住了场。再问演奏什么曲子......”
顾淮之:“别问,问就寡妇上坟。”
赵素衣:“幸亏二少爷文不成武不就,不然顾巨伟这三个字就得跟你一起流芳千古,文体两开花。”
他们东拉西扯了好一会,直到月上中天,才有困意。
赵素衣把小甜心重新抱到怀里,看见顾淮之打了个哈欠,便说,“睡觉吧,明天还要帮大黄找人。”
兔子“恩”了声,窝在赵素衣身上,舒舒服服地闭眼睡觉。
赵素衣见他们都睡了,揽住兔子,腾出一只手点了根烟。他抽得很慢,像是在细细品尝什么山珍海味。待烟尽了,又歪头对顾淮之笑:“从前天上那群狗日的老瘪三都说你不好,整天戳脊梁骨骂你。我却觉得他们是才是眼瞎该骂,你很好的,殿下。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喜欢极了。”
赵素衣轻轻弹了下兔子的脑门:“这只兔子说大黄傻,其实它才是真的傻。我刚才特别想问它值不值得。但我也知道,它一定会回答我值得。明明知道是亏本的买卖,还一头撞上去,这是真的傻。”
“古有姜太公钓鱼,今有大黄还项圈,都是愿者上钩的事情。”他本来就是个碎嘴子,周围的人还都睡了,也没人嫌他烦,索性说个痛快,“这傻兔子,真会给我找麻烦,黄泉册子上的名字是我能乱勾的吗?”
赵素衣嘴里“啧啧”了几声,随手一招,那本从不轻易示人的黄泉册悬浮在他的眼前,书页停在写有小甜心名字的那一张:“说到闯荡江湖,我以前也想过。话本里那些少侠腰间佩剑,银鞍白马出京华,真帅气。只是后来就剩下我一个,自己浪也没意思,就没去。”
“你这倒霉兔子,便宜你了。希望你跟大黄能闯荡得开心,别留遗憾才好。”
他取出代表“阴”的朱笔,笔尖才落到小甜心名字上头,天边一道赤色雷电骤然劈下,声势大得差点将这个梦境撕裂。
顾淮之他们被雷声惊醒,大黄也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问:“外面怎么了?”
赵素衣笑:“没事,只是打了个雷罢了。我们该睡觉睡觉。”
顾淮之揉揉眼睛,对赵素衣说:“你早些睡吧。”
赵素衣:“好,晚安。”
待他们重新睡了,赵素衣起身走出天桥底下,拿了自己的神仙上岗证:“电信局的,我是凤凰。客套话少说,帮我联系洞庭三公主白语真,马上。”
很快,龙三的声音在赵素衣耳畔响起。她那头乱哄哄的,听上去应该是在酒吧里头。嘈杂的音乐声将她的声音掩盖,有些听不清楚:“喂,赵素衣,你有什么屁事快说,别耽误老娘喝酒。”
“龙三,你在不在祁州。”
龙三十分不耐烦:“你怎么总说废话?别墨迹了,我这时间宝贵。”
“过几日我得去一趟天上,我那家书店,你帮我盯一阵。”
龙三诧异:“好好的你去天上做什么?”
赵素衣语气平静:“我想勾一个名字。”
“勾名字?勾名字有什么稀奇。”龙三忽然记起什么,刹那酒醒,也不大舌头了,“你不是想用朱笔勾了黄泉册子上头的名字吧?”
赵素衣笑:“对。”
龙三声音紧张:“凤凰,你脑子进水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册子上的名字是你能勾的吗?”
赵素衣置若罔闻:“最快两天,最慢五天,你舅舅北天帝君就会派人来请我这便宜儿婿喝茶,上去挨几道子天雷。异想天开的事情做多了,也不差这一件,索性做到底吧。”
龙三自知拦不住他,便问:“你要勾谁的名字?”
“一只想闯荡江湖的兔子。”
龙三:“......”
她沉默良久,张嘴就一句骂:“哎你他娘的真会给自己找事!一只兔子...一只兔子?你个睿智欠雷劈是不是?!”
赵素衣语气十分温和,“行啦语真,好表妹,我下个月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龙三声音一软,结结巴巴地说:“语...语真是你叫的吗?哪个,哪个是你好表妹?你是个长翅膀的禽类,跟我这种水系生物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休想占我便宜!你在天上可别被雷劈死了,到时候我不帮你收尸。”
☆、系花铃(19)
天才蒙蒙亮,顾淮之就醒了。他睁眼的第一件事,就先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原因有些复杂。
顾淮之头一回睡天桥,才闭上眼,就听见赵素衣在旁边自言自语,絮叨得像个八十老太。他心说这赵素衣莫不是无聊疯了,竟沦落到自己跟自己说话可怜境地。
他原本是想装睡听一听,可是赵素衣声音太小,还不如母蚊子哼哼吸引耳朵,不消片刻,就给他听困了。
半梦半醒间,顾淮之还感觉到赵素衣出去了一趟,似给什么人打了通电话,还挺高兴的。他隐隐听到赵素衣的笑声,心里好奇,想跟过去看看。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懒得动弹的四肢叫停,他起身失败,挣动片刻,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过去了。
顾淮之睡得并不踏实,他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赵素衣眼中带泪,委屈地像个受气小姑娘,软着声音说:“你跟前女友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看了一整夜,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顾淮之则态度诚恳:“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答应你今后只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赵素衣眼波一转,面上薄红,嗔怒道:“我哪里比得了她们,什么金啊玉的,我只是草木的人罢了!”
顾淮之连忙开口,字字掷地有声:“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赵素衣这才破涕为笑,亲亲热热地挽住顾淮之的手,歌声如他神情那般含羞带怯:“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哥哥呀,瞧我美不美......?”
顾淮之就这样被吓醒了。
他心里说了一串粗鄙之语,抬手给自己来了一巴掌。这一记大力金刚掌下去果然奏效,瞬间提神醒脑,什么紫薇黛玉女儿国都被扇到了九霄云外。
只剩下了眼前的一个赵素衣。
此时斜光破晓,柳间莺鸣婉转入耳。顾淮之静下心,认真注视起眼前的赵素衣。他怀里抱了只灰兔子,还在睡。只不过好像有什么烦心事,眉头微微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