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沙雕老板(16)
顾淮之问:“所以,你嫁给慕蟾宫,和他定下共生的誓约,只是想听他讲故事?”
“对啊,我就是想听阿慕讲故事。”
顾淮之看她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秋练接着讲:“我当年对阿慕说要嫁给他的时候,还把他吓了一跳。他呆得像个泥人,讷讷开口:‘是不是太草率了?我们连个媒人都没有,还有礼节什么的......’我说:‘媒人交给我来找,我江里那些虾兵蟹将有的是时间,过阵子我选个聪明的上门。至于礼节什么的,我不知道你们人间的规矩,你要教我。’然后啊,他真的就对我说了起来。”
“拂晓时分,我返回江里之前,顺手将随身带着的丝帕塞给阿慕,充当定情信物。不久,我就嫁给他了。”
“再后来,这件事传到了我阿爹,洞庭龙君的耳朵里。”白秋练淡淡道,“我一直也没有隐瞒自己嫁给阿慕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故意想叫爹爹知道的。我就是想看一看,那个从前弄坏我风筝,不叫我和凡人一起玩的龙君,知道我嫁给凡人之后的反应。”
“果不其然,我阿爹气冲冲地找上门来。乌云在我的头顶密布,整片天空都在往下压。阿爹的真身在腾腾的云与闪电中显现出来,给我劈头盖脸一顿骂。”
“我知道,他是想杀了阿慕的。我就对爹爹嚷:‘我就是喜欢这个凡人,跟他定了誓约。你要是劈了他,我也不好过。’”
白秋练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阿慕,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时候,我瞧着我阿爹无可奈何,拂袖离去的样子,心里就觉得畅快。”
“四公主。”赵素衣点了根烟,“说实话,你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真是叛逆到了一个高度。慕蟾宫清楚你心里头这幼稚的想法吗?”
白秋练抬起头来看赵素衣,她低低笑了一声,眼里却是迷茫的神色:“我告诉阿慕了。”
“你怎么说的?”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的。”白秋练的双手不安地拨弄小皮包上的兔子吊坠,“我跟阿慕说,我一开始并非真心喜欢他,只是想听他讲故事,不让自己的神仙生涯那么无聊。”
“四公主,”赵素衣深吸一口气,似被她气笑了,“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扎心。亏得你老公慕蟾宫脾气好,要我是他,发觉自己的作用只相当一本哄孩子的《安徒生童话》,早跟你离婚了。”
白秋练略一低头,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两只手用力揪着兔子吊坠的耳朵,“我告诉阿慕之后,的确担心他会跟我离婚的,我偷偷把誓约的媒介给藏起来了。”
赵素衣吐了口烟圈:“四公主啊,那书呆子肯定喜欢你。”他语气一顿,对她举起手里的故事大全,又说,“他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跟你讲什么媒人啊,礼节啊,这些关于嫁娶的事情。也不会陪着你这么多年,给你讲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单单想这些,都得掉一把头发。”
“因为你要做一朵花,才会觉得春天离开你;如果你是春天,就没有离开,就永远有花。”赵素衣轻声说,“你想要的太多,患得患失罢了。”
白秋练抿着唇,不说话。
赵素衣弹了下烟灰,“那后来呢?”
“后来?”白秋练下意识捂住了袖口,生怕露出胳膊上的伤痕,“我原本以为可以和阿慕长长久久地呆在一起,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江的水变得脏了。”
白秋练静默许久,一双眼望向了细雨霏霏的天空,缓缓开口:“鱼都被淹死了。”
她的目光中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似乎是在考虑“鱼被淹死”的合理性。但她只迟疑了几秒钟,又点点头,语气肯定地重复这句荒诞的话:“没错,鱼都被淹死了。”
“江边建了很多工厂。它们一边疯狂地像大江索取资源,一边疯狂地向江水了倾倒垃圾。那些脏污的东西,将鱼溺死了。”
“我是江里的神。我能听见很多轮船的螺旋桨绞过鱼群时的声音,那声音很快,轰隆隆地过去,轰隆隆地回来,留下了被血肉染红的江水。”
“我也能看到大江两岸的人。他们住在快速发展的城市里,因为涨工资、结婚生子等等快乐的事情而感到幸福。我也想和他们一样开开心心的。但我是因大江而存在的神。现在大江都要死了,我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也要死了,我不开心。”
“现在不是提倡环境保护吗?大街小巷都挂着大红的宣传条幅,”白秋练苦笑着说,“悲天悯人的话谁都可以讲,却鲜有人去记住。时间真的是很残忍的东西,它可以叫人忘记很多事情,导致那些不幸被高高举起后又被轻轻放下。当热度褪去,或沦为饭后闲谈,或抛之脑后。所以啊,很多的悲剧就像一个轮回,在这个处处是英雄,却又少有英雄的世界里重复上演。”
她的手指颤抖,嘴里喃喃地念:“一切的峰顶,沉静。一切的树尖,全不见。丝儿风影。小鸟们在林间无声。等着罢,俄顷,你也要安静......!”
这时候,雨停了,只剩下茫茫的薄雾在空气里飘荡。
白秋练微微抬起头,好像是在看雨过后的天空,路边灯光落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投在了一旁的砖墙上。她如此望了会,忽然说:“从前,天空要比现在好看很多。我之前在江里的时候,很喜欢去看天空。原本刺眼的阳光透过清澈水面变得柔和,入目就是干净的蓝色。”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你要做一朵花,才会觉得春天离开你;如果你是春天,就没有离开,就永远有花。”——顾城《顾城哲思录》
“一切的峰顶,沉静。一切的树尖,全不见。丝儿风影。小鸟们在林间无声。等着罢,俄顷,你也要安静。”——歌德《浪游者的夜歌·其二》
☆、浪游者的夜歌(7)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慕蟾宫的身影从胡同里的“垃圾山”后显露出来,他看见几人,愣了一会,又不好意思地笑:“原来神君和小顾先生也在,我那张画,是不是给两位添了麻烦?”
“也不算什么麻烦。”赵素衣回头望他,“贤伉俪想什么时候走?准备好了就告诉我一声。”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要不看完了再回来找神君?”慕蟾宫从兜里小心地摸出两张票来,对白秋练说,“是一部老片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票上印着《泰坦尼克号》的名字,它的确是一部老片子。
赵素衣一打响指:“这个好看,讲的是,是......”他看向顾淮之,“是什么来着?”
顾淮之接过话:“穷小子遇见了富家小姐,两个人在船上相处时互相产生好感。正当打算长相厮守时,船撞了冰山。危机时刻,穷小子为了他爱的姑娘,放弃了自己,救下了富家小姐。”
白秋练一怔。
她朝慕蟾宫伸出手,拿过了张电影票,眼神明亮:“挺好的,就这个吧。”但她想起了什么事情,沉思片刻,说,“阿慕,我想吃棉花糖了,刚刚我看街角那就有卖的,你去帮我买。”
顾淮之看出来白秋练有话要对赵素衣讲,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再留下来当背景板不太方便,对慕蟾宫说:“我第一次来,正好跟着慕先生去附近转一转,长长见识。”
慕蟾宫点点头:“那一起吧。”
他们结伴往胡同外面走。赵素衣在后面喊:“小顾先生,帮我也带,我也要!”
顾淮之头也不回,招招手:“好的老赵!”
落在地上的雨积在街道边,倒映出天空与城市的一角。街道拐角处,有只兔子在卖它的棉花糖。因为体型小的缘故,它踩在了一把办公椅上,在小桌子后面露出一双竖起来的白耳朵,以及半张戴鸭舌帽的脸。
顾淮之瞧着有趣,走过去问:“棉花糖怎么卖?”
毛茸茸的白兔子立起来,前爪扒住桌子沿,凑到顾淮之身前仔细嗅了嗅:“你是外面的人?”它又靠近顾淮之,浅红色的小眼睛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穿过黄泉进来的?”
顾淮之也不否认:“是。”
兔子兴奋地搓了两下前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你是不是能到人间去?”
“对,怎么了?”
“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帮忙。”白兔子摘下头顶的鸭舌帽,它把帽子倒扣,一爪扒着帽檐,一抓探进去翻找东西。不一会,它从里面拿出来个老旧的皮制小项圈,项圈下系着淡黄色的小铃铛,稍微晃动,便叮铃铃地响。
白兔子跳上桌子,叼起项圈,仰着头看顾淮之,要把项圈递给他的样子。
顾淮之接了项圈,拿在手里看了看。他发现项圈内侧写有小字,但因时间久远,文字都已模糊,看不清了。
白兔子站在桌子上,两只前爪攥着鸭舌帽,语气恳求:“这个项圈是...是我,是我无意中捡来的。它是人间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找它的主人?我不知道黄泉通向人间的路怎么走。”
顾淮之问:“它对你很重要?”
白兔子用力点头,可转念间,它又记起自己刚刚说项圈是“捡”来的,又猛地摇起了头。
顾淮之被它这一连串的矛盾举动给逗笑了,他认真看了看手中的项圈,大小造型都像是给猫狗一类的家养宠物佩戴的。再看白兔子着急委屈的样子,便猜想它和项圈主人的关系匪浅。
顾淮之笑:“我答应帮你,你这棉花糖能给我打个折吗?”
“打打打!”白兔子高兴得在桌子上转了几圈后,停下来看顾淮之,询问,“打九五折怎么样?”
顾淮之:“......”
“九折,九折不能再多!”白兔子叼着鸭舌帽跳到办公椅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这是小本生意。”
“行吧。”顾淮之收好小项圈,“我要一根草莓味的,慕先生,你呢?”
“原味就好。”
白兔子又开始在它那百宝袋一样的鸭舌帽里翻找起来,它扔出一包白色的细小糖粒,嘴里嘟哝:“草莓味...草莓...哦,找到啦!”
接着,兔子又扔出一包粉红色的小糖粒。它规矩地戴好帽子,将两袋不同的小糖粒分别倒入快速旋转的机器里,拿起了两根竹签。随着机器的嗡鸣声,一颗颗小糖粒变成了又长又软的细糖丝,一根根轻柔地缠在了竹签子上,越裹越大,云彩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