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沙雕老板(15)
赵素衣不知道。
顾淮之见他面色难看,关切问:“赵素衣,你怎么了?”
“没事。”片刻之后,赵素衣抬起头来。他看着顾淮之的脸,又笑得没心没肺,“我可是你神通广大的老板,我能有什么事情?我这不是担心你害怕,就想说些什么哄哄你......”他心里头一团乱麻,也不晓得自己都在说些什么鬼东西,尴尬地挠挠头,“哎呀,赶紧走吧。”
顾淮之听得云里雾里,傻乎乎地举着伞追在赵素衣身后:“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赵素衣放慢脚步等顾淮之,依旧是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浇一浇,长得高。”
顾淮之和赵素衣相处久了,清楚自己这位老板的脾气秉性,他一眼发觉他这副画皮下藏着的真实情绪。
他的老板并不开心。
顾淮之不知道其中原因,但他并没有问,而是收起伞,走到赵素衣的身边。
赵素衣不解:“你做什么?”
顾淮之的胳膊搭在赵素衣肩膀上,对他嘻嘻地笑:“反正这雨也不大,没必要打伞。风里雨里,爸爸陪你。”
赵素衣低头笑笑,“我看你是嫌自己工资多。”
顾淮之直言不讳:“我嫌少。”
“那你还哔哔?不知道做点什么讨老板欢心吗?你真的不试试夸我?”
“行行行,好好好,夸你夸你。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你这般人,你天下第一好。”顾淮之说,“赵老板,你想让我怎么拍你马屁?若你觉得不开心,我还可以再拍响些。”
赵素衣注视顾淮之,似乎发觉了什么,微微牵起嘴角,轻笑了声:“我开心的。”
十几分钟后,他们离开芙蓉江大桥,来到了祁州市东区。东区是老城区,保留了很多旧时风貌,房屋街道大都保持了百年前的光景。夜深人静时走在小路,往往会给人以穿越时光的错觉,从而窥见这座繁华城市的过去。
但此时的东区,与顾淮之平日所见的大不一样。
东区里弥漫着浅白的雾气,街道两侧灯火通明。路上行人寥寥,马群与山羊在屋顶跳跃。一尾鲸鱼游曳在琉璃色的天空,发出声悠悠长鸣。
顾淮之看得有些呆了,对天上风里的彩色云朵伸出手。那尾鲸鱼摆摆尾巴,突然俯冲下街道。腥咸海风扑面而来,扬起了顾淮之的头发,体型庞大的鲸鱼瞬间从他身体间穿了过去。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暗角,时间与空间在这儿,是完全错乱的。”赵素衣解释,“所谓‘暗角’,你可以理解为这座城市的平行空间,现实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这里皆有可能。就像黑夜与白昼,光与影,相互依存又彼此对立。”
“那我们为什么来这儿?画灵的事情与这里有什么关联?”
“我不知道。但我在找人这方面,还从没有出过差错。”赵素衣抬起手,一只青蚨从远方飞来,光芒闪跃,停在了他的左腕。
它透明的翅膀上沾染了一点颜料。
青蚨歪着头,瞪了对黑豆子似地小眼睛瞧赵素衣。赵素衣伸出小指头轻揉它的脑袋:“乖乖,快带我们去找这个颜料的主人。”
青蚨看了会,转过身用屁股对着赵素衣的脸,不情不愿地扇了扇翅膀,往前去了。
赵素衣与顾淮之跟在青蚨后面,拐进了一条僻静的死胡同。胡同中杂乱异常,堆放了好些废弃了的旧物。赵素衣一手扶着生有绿苔的青砖墙,一手拉住顾淮之,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
两人翻过几座“垃圾山”后,看到了一位少女。她低着头,双手抓着一个白色的小皮包,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斜上方墙壁上挂了盏小灯,暖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却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赵素衣靠近了少女,立在她身前,缓缓开口:“四公主。”
细雨在灯光下朦胧。浅白衣裙的少女抬起头,眼中闪动着灵动的光。她笑了笑,说:“我就知道,神君也一定在这座城市里。”
“四公主,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要死啦。”白秋练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溃烂的伤痕。她又觉得自己的伤口吓人,很快又把袖子放了下来,慢慢地说,“从前,我有个表哥,对我很是照顾。后来他犯了大错,受了天罚。我听阿姐说他转生到了此地,就想来看看他。”
赵素衣没有说话。
白秋练的眼睛眨呀眨呀的,蝴蝶翅膀一样:“我见到他啦。”
赵素衣沉默许久:“我还有一件事问你。”
“我知道是什么事情。我也知道把画交给小顾先生,神君肯定会来找我。”白秋练神色平静,“我想请神君帮我和阿慕一个忙。”
赵素衣板着脸:“帮什么忙?”
白秋练低下头,目光似乎落在道旁的一颗小石头上,又似乎落在了小草上,恍惚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片刻后,她看向赵素衣,轻轻地笑:“很简单,杀了我们。”
顾淮之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杀了我们。”白秋练重复了一遍,又说,“我和阿慕,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如你所见,我寿命将尽。但我却不想死,我想要那些人类的灵魂,来延长我自己的寿命。”白秋练自嘲般笑笑,“我知道这是很不好的,我应该是个庇佑一方的神仙,却天天想着吃人家的小孩子,我觉得我像个怪物。可是啊,我就是控制不住这个念头。有一次我看见有小孩子跑在阳光下,就会想,他凭什么还有那么长的寿命,凭什么那么快乐?是不是我把他吃掉,我就会变得和他一样了?”
“于是,我把那个孩子吃掉了。虽然只从他身上得了几日的寿命,但还是一发不可收拾。”
白秋练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睫,一字一顿地说:“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也害了阿慕,受我的影响,经他手创造出来的任何东西,都会化成吃人的灵。”
“阿慕是个凡人,我是江神。我们两个要在一起,需要用件彼此珍视的东西充当媒介,定下‘共生’的誓约。誓约定下后,我们会心意相通,拥有等长的寿命。我们心意相通,这代表我想要的,他也想要。我想要人的灵魂延长寿命,他就想帮我抓些人来......神君你说,我们两个这样,还能活在世上吗?”
“还有啊,‘共生’是刻进灵魂里面的,就算过了黄泉,入了轮回,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和他也会再次相遇。”
“听起来很浪漫,但是,”白秋练话锋一转,“我是个不称职的神仙,我都不记得我害死了多少人,怕是轮回都入不得。如果‘共生’的誓约还在,阿慕他也会跟我灰飞烟灭。”
“这本来就是我的错,应该我来还。我不想再连累他了,希望神君能帮我。凤凰的火能烧尽世间所有的东西,只有神君能真正毁掉我和他之间的媒介,毁掉‘共生’的誓约。”
赵素衣问:“那你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媒介,是个什么吗?”
☆、浪游者的夜歌(6)
细雨蒙蒙。
白秋练看向赵素衣:“其他神仙用来定‘共生’誓约的媒介,都是顶好的东西。我也不怕神君笑话,我们之间的媒介,是一方丝帕。”
“丝帕?”赵素衣问,“你们的定情信物?”
“算是吧。”白秋练的脸上满是追忆神情,她微微地笑,“其实我和阿慕之间,也谈不上互相喜欢。”
顾淮之不解:“你们之间不定下誓约了吗?那为何......”
“定下誓约,就是互相喜欢吗?小顾先生,你不知道,做神仙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情。”白秋练端详着顾淮之,“很久之前,我阿爹就告诉我,要我当个好神仙。好神仙就要谨言慎行,无欲无求...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看见很多人类的孩子在青草地放风筝。四月的风一吹,忽地,纸扎的风筝便轻悠悠地飞向了高高的天。”
“我见那些人笑得欢喜,不知为何,就想亲近他们,跟他们一起。于是,我悄悄地上了岸,跑过去问:‘能不能带我也玩?’他们瞧了瞧我,笑着说:‘好啊。’”
“他们教我怎么怎么放风筝,怎么把风筝放得又高又远。到日落临别时,他们又送了我一只风筝,并约定好明天再见。”
白秋练垂下头,又低声说:“我兴冲冲地抱着风筝回家,还没告诉阿爹我交到新朋友了,阿爹就收了我的风筝,咔地一声,将它弄断了。”
“阿爹训斥我:‘你是个神仙,要讲求体面,怎么可以和那些凡人一起玩?这事传出去了,以后他们怎么敬你怕你?’我心疼我的风筝,心里头又委屈又生气,就问:‘那我能不能不做神仙了?’我阿爹生了气,说我不按规矩来,简直是不知好歹,还把我关起来思过。”
“不按照规矩,就是不知好歹吗?他觉得对,我却觉得不对。”
“这么想一想,我还挺中二叛逆的。”白秋练莞尔,“后来我长大了,去了大江,做江里的神仙。那阵子我一直都规规矩矩的,扮演一位好神仙的角色,直到遇见了阿慕。”
“我初见阿慕时,他正坐在灯下读书。我见过的书呆子不少,但他像这样躲着家里人也要读书的呆子,还是头一次。我看阿慕样子认真,心中起了戏谑之意,走过去问:‘有句古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你看了这么多书,想必也是见多识广,我问一问你,知道葵花籽精的故事吗?’”
赵素衣忍不住打断:“四公主,瓜子怎么成的精?”
“瓜子当然不能成精,我故意为难他的。”白秋练笑,“当时阿慕愣了愣,他看着我,说:‘姑娘,我家大门锁着,你怎么进来的?’我就直接告诉他,我是江里的神,凡是附近有水的地方,我都能去。”
赵素衣:“那他跟你讲了瓜子精的故事吗?”
“讲了,还编的有模有样的。”白秋练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皮包,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递给赵素衣。她眼睛里满是欢欣,明亮得像盛了星星,“这些都是他对我讲过的故事,我都记在上面了。”
赵素衣随手一翻,看到了诸如瓜子精、橘子皮精、秋裤精等等稀奇古怪的故事主角。
“我觉得阿慕讲故事有趣,便天天换着花样去找他。”白秋练说,“但阿慕终究是个凡人,早晚都会死去。我喜欢阿慕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他讲故事,心里就高兴。若是他死了,我就再也听不到这么好玩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