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为邻(81)
然后,他默默转身,决定去客厅里刷一会儿牙。
……人类刷牙的时候就是会走来走去的嘛。
不过,正在郁白要离开卫生间的时候,他随意搁在洗漱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道短促却清晰的消息提示音。
接着又是咻咻好几声。
郁白因而停下脚步,拿起手机。
是严璟发来的消息。
[小白我终于活过来了!刚才我真的差点就没命了!!]
[我仔细想了想,应该不是房间的问题,本来好好的,是姓谢的来了以后才出问题的!]
[对了小白你现在在哪?还活着吗?!]
郁白骤然被一大堆慌里慌张的话语淹没,明明字都认得,可硬是没搞懂严璟到底在说什么。
但见好友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新消息一条接一条,他先随手回了一句。
[姓谢的?]
严璟显然正一刻不停地盯着手机,回复得特别快。
[对啊对啊!太好了你没出事!!]
[你离那个家伙远一点啊!我认真的!他好可怕!!要不要我现在过来救你?]
[虽然我现在根本不敢过来啊啊啊啊真的太恐怖了!]
郁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冒出一点坏心眼,指尖轻快地动起来。
[上面那句是谢无昉发的。]
[我没事啊,在刷牙呢,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要不我过来找你?]
第一条消息刚发过去,郁白眼睁睁地看着手机屏幕左侧原本满满当当的消息,瞬间被一条接一条地撤回了。
在满屏“严璟撤回了一条消息”的提示小字下方,又蹦出一条感叹号爆炸的新消息。
[谢哥!!爹!!爷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
郁白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同时不忘截图留作黑历史纪念。
明亮温暖的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了咬着牙刷的棕发青年,他低头专注地看着不断冒出提示音的手机,刹那间笑得眉眼弯弯。
短暂的沉默后,近在咫尺的敲门声响起。
郁白这才停下了回消息的动作,有点茫然地转头看过去。
是谢无昉。
他还没来得及出去偷看非人类在做什么,没想到对方却先过来了。
也要来洗漱吗?
郁白怔了怔,连忙放下手机,加快了刷牙的动作,下意识道:“我马上就好,等我一下!”
他声音含混的话语脱口而出,但门口的谢无昉却似乎并没有要催促的意思。
男人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灰蓝的眸子隐隐涌动,低声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郁白一脸意外,很快应声,“可以啊,你直接问就好。”
他都记不清自己随口回答过好学爱问的非人类多少个问题,怎么这会儿突然开始在提问前先要个允许了?
不知从哪里学来这点的谢无昉,得到眼前人的应允,就问了下去。
“他为什么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
这个问题超出了郁白的任何预料,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谢无昉指的人是严璟。
因为他昨天就是这么对谢无昉介绍的。
——“他叫严璟,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当时的谢无昉听到后,若有所思地反问:“最好的朋友?”
郁白本想给他解释,但一时间有点拿不准这句反问里的重点是什么。
是最好,还是朋友?
无论重点在哪,好像都是一个对人类而言习以为常,实际上却难以准确形容的概念,当时的郁白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索性换了个话题。
谢无昉居然还记着。
真是好学。
郁白想,这次不能再糊弄过去了。
“你等我刷完牙,马上就好。”他含着一嘴泡沫,语气匆匆,“这样不方便说话。”
因为这是一个没办法用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彻底解释的问题。
谢无昉便安静地等待着。
他看见那双浅淡又温暖的眼瞳里漫过认真的情绪,渐渐地,涌上一种带着回忆气味的笑意。
“因为小时候的某一天,我不小心把纸飞机飞进了他的鸡窝头里,我们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郁白说着,自觉地补充解释道:“鸡窝头是……嗯,一种看起来乱糟糟的头发。”
他的话音落下,那双原本有些幽深难辨的蓝色眼睛里,果然浮上了一种类似迷茫的情绪。
很没有逻辑对吧。
郁白看见他的表情,脸上笑意更浓,继续说下去:“每次有人问我这种问题的时候,我都是这么回答的。”
谢无昉问:“每次?”
“嗯,从小到大其实有很多人问过我差不多的问题,而且都是避开严璟问的。”
比如非常关心好学生的学校老师们,会私下里问他:为什么总是跟成绩经常倒数第一的那个同学玩?为什么跟这个笨笨的差生关系这么好?
除了经常被误解的发色,郁白虽然不是那种很夸张的满分尖子生,但也是老师和同学们眼中成熟聪颖、大有未来的好学生。
再加上他特殊的家庭情况,老师们会格外关心他的生活点滴,生怕他被带坏或是长歪。
郁白就会神情平常地用前面那句话回答老师。
然后在下一次考试里,故意考出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成绩:倒数第二。
这样就和倒数第一差不多了。
因此大吃一惊的老师若有所察,便不敢再问什么了。
郁白一点也不喜欢听到别人问这个问题,也不愿意跟那些会这样问的人仔细解释,甚至会为此开始讨厌他们。
这么多年以来,像母亲一样的陈医生没有问过,像父亲一样的天哥和厉叔叔没有问过,对他很好的严璟父母也没有问过。
谢无昉是第一个在问出这个问题后,能得到他额外答案的人。
哦,不是人。
毕竟他完全游离在人类的语境之外。
他的语气里没有那种既熟悉又微妙的鄙夷轻视、刻板判断。
只有一种就事论事的纯粹疑问。
所以郁白继续认真地回答了下去:“严璟的父母是开殡仪馆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谢无昉也时而认真地应声:“嗯。”
“但你应该不知道,在我们的文化里,人类很避讳死亡,即使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和面对的事。”他说,“殡仪馆就意味着死亡,人们会觉得那很晦气,要尽量回避。”
“所以在我之前,没有任何小孩愿意跟严璟做朋友,他们要么离他远远的,要么就变着花样欺负嘲笑他,他一个同龄的朋友都没有。”
其实年幼的孩子是最不懂得死亡的,更不知道要忌讳,可深谙世事的大人们会暗中叮嘱,又以自己的行动作榜样。
孩子们就一点点学会了大人的做法。
谢无昉问:“为什么你愿意?”
郁白看着那双纯粹如水的灰蓝眼眸,忽然很轻地笑了:“因为那时候的我,也没有年纪相仿的朋友。”
“我应该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家庭。”他语气平静地说,“我妈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离家出走了,我爸在我十岁的时候因为见义勇为去世,所以我算是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孤儿。”
也许他在某个循环里随口告诉过谢无昉这些,但在现实世界里,还没有。
“听起来好像特别可怜,对吧?”
郁白不等男人回答,继续说了下去:“但同时,我又很幸运,遇到了许多对我很好的人,连学校里的老师也格外关心我,没人敢欺负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因为我的爸爸是所有人眼中的英雄。”
所以,也没有那么可怜。
可谢无昉在短暂沉默后,却说:“你好像不喜欢这样。”
虽然非人类对世事懵懂无知,却对情绪有很敏锐的感知。
“对,我不喜欢。”郁白看着他笑起来,喃喃道,“那跟正常的人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