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如旧(85)

　　沈厝有许多想问的，千言万语此刻在对上谢无声那双凝聚着复杂情谊的眸子时，全部化成了一句：“要喝点水吗？”躺在床上的人太过凄惨，胸口往下两寸赫然是一个手碗粗的贯通伤，他如今也是没什么形象的，敞着上衣躺在床上，只裹了一层止血用的丝织细布。
　　谢无声口焦舌干，他第一次虚弱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沈厝立刻把头低下，附耳靠近：“嗯？你想要什么，慢慢说，要喝水还是要去净身？”
　　他知谢无声爱整洁，包好伤口守着人一天一夜，见着体温稳定下去，再也没烧上来才打了几盆温热到有些烫手的水，细细给人擦了身体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再轻轻拍拍他的小臂，谢无声那一直皱着眉尖才总算是松了下来。
　　沈厝当时好气又好笑，恨恨的抱怨着：“都这样了，怎么还这么爱干净，少洗一天没事的。”
　　如今谢无声真的醒来了，那些小抱怨就被忘了一干二净，他用沾了水的手帕给人按了按嘴角：“你慢慢说，我听着那。”
　　“你，你可安好？”从低哑的嗓音里，撕扯出来这几个字，不等说完便伴随了一阵控制不住的咳嗽，沈厝没想到这几个字就会令他如此难受，顺顺胸口也缓解不了，雪白的布条下洇出血色，他慌张的去拿茶杯。
　　谢无声拽住了他的手腕，那咳的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还在尝试着询问：“这些年，你可安好？”沈厝没想到他为什会这么问，还以为他在说那夜之事：“我？我能有什么事，那天晚上睡的不安稳，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发现你们两个都不在我身边，出去找找你，没想到就碰上了有人放蛇咬你，还，”
　　谢无声摇摇头，拽着他的手腕用力，竟是一副要坐起来的模样，沈厝哪里还敢要离开，立马顺着他的力道靠近，又避着伤口，整个人半靠半撑的倚在谢无声胸口：“别动，别用力，伤口要裂开了。”
　　他一脸忧心的去查看伤口，又被腕上的力引着抬头，两边哪个都很重要，他来来回回一时转的有些头晕，最后妥协的先抬头去看了谢无声：“怎么了？”
　　谢无声看着他，在千万年的折磨后重获至宝，千言万绪皆在心头，百般滋味五味杂陈，那么多的坎坷与午夜梦回的假装平静后，在活生生的沈厝面前轰然倒塌，他像是跋涉千山万水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可面对陌生的至亲只能干巴巴的，我找了你们许久了。
　　谢无声说：“你，还，好，吗？”
　　他磕磕绊绊，一字一顿的重复着这个问题，沈厝低头靠近他的心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很好。”呼吸像是亲吻，吻那颗不安破碎又被重新拼凑起来的心：“我知道，这次你保护了我，我很好，很安全。”
　　“谢谢你，这次保护了我。”
　　腕上力松，沈厝抬头，谢无声再次昏睡过去，把脉查探一番，原来他并未彻底醒来，那只是短暂清醒后的昏聩迷茫。沈厝为他重新包扎了伤口，用茶碗上的小玉棒凝水珠，轻轻点上嘴角。
　　谢无声彻底清醒过来，是三天后的半夜，他几乎是本能的在睁眼的瞬间，便要去寻找沈厝，只是身体刚刚一动，旁边就有只手臂摸了上来，重伤醒来，半夜同床，谢无声被惊了一下，微弱的灵力瞬间在掌心凝聚死阵。
　　然而那只手臂的主人，像是经历了多次这样的情况，半梦半醒的眼皮都完全睁不开，嗓子被黏在一起，手上和哄孩子一般拍着谢无声的肩膀，不敢用力，像被风吹过落叶：“我在，”
　　“我好，很好，真的非常好。”
　　“好了好了，快睡。”
　　他拍着拍着，像是再等谢无声下一步的动作，谢无声看着身旁的睡颜迟迟没有动作，得不到回应的人，努力让自己抬起眼，无果后熟悉的摸索上去，额头顶着额头：“唔，没发烧啊？”
　　谢无声拥了拥他，唇碰碰耳边发梢：“我很好，睡吧。”
　　沈厝累极昏沉睡去，他们相拥而眠，像是人间最普通不过的夫妻。
　　谢无声第二日清晨，已经能坐起来了，但还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于是他就靠在沈厝为他准备的靠枕上，披着衣服，目光灼灼的盯着人来来回回的照顾他。
　　沈厝被看的有些坐立难安，去给人端汤药的时候，更是被盯的有些难受，故意猛然抬头对上谢无声的眼睛，试图用眼神震慑对方时，反倒是被谢无声被他发现后索性就不装了，更加明目张胆的目光看的舌头都打了结：“你，你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谢无声有问必答，除去一些关于前世沈厝为祸的话以外，桩桩件件都讲了出来，他没说假话，只是隐瞒了一些事实，整件事情好像就变得不同了起来：“恒煜如今离臻境只有半步，他找到孔缺之后一定能在天道之下护他周全，你不必担心。”
　　沈厝听的认真，也惋惜：“若是恒煜能早一点明白，”他这话只说了一半便意识到这根本不成立，前世孔缺出事百年之久，恒煜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意，做下这种天谴之事。
　　这一世孔缺还好好的借着他的威嚣张跋扈，他那为数不多的良心怎么可能无端清醒，横在两人之间的不止是岁月的鸿沟，还有那高高在上，不会有错的尊严。
　　居于高位的太阳，俯视不到田里的淤泥。
　　“皆是定数。”谢无声嘴上说着定数，心中却不认：“若是天道真的顺应着世间法则，定数自然就会是定数，它到底是生了人心，让恒煜钻了空子。”
　　“不周山断，天柱塌，女娲补天落了块石头，天生了缝，这世间便就会有灵物应运而生，补天护世，天道便是那灵物，它被这世间养了许久，竟养出了嗔痴，为了避免自己去投了深渊，开始哄骗各个飞升上来的人去填那裂缝，一个倒也能撑上千百年。”
　　前世与恒煜在复活两人之路上，无意挖到这些真相的时候，谢无声从未敢想有朝一日，他能有机会和沈厝对面坐下相谈此事，如今努力回想这些，只恨不得当年的不上心。
　　沈厝随着他的讲述彻底沉浸了进去，皱眉担忧的不行：“那你和他那日一战，会不会落下什么暗伤，当时真的打伤了它吗？它会不会养好伤之后回来报复你。”
　　哪怕是担忧，谢无声都恨不得贴在沈厝的脸上，将他的表情舔进嘴里，每一寸都细细品味。但这举动必然会吓到沈厝，他只能克制住自己，只有眼神更炙热了几分，烧的沈厝眼皮都好像在发烧：“怎，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不适，谢无声敛下一点眼皮：“那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天道自成了一段小世界，未经应允，那天是不该有任何人可以进去的，可沈厝不仅进去了，他甚至因此救下了本想同归于尽的谢无声。
　　沈厝不知道为何提起这事，老老实实的回答：“捷翎与徐灵当初是一起受了信仰之力，那天我找不到你了，有点慌，”他眼神飘忽，有些避免和谢无声对视：“捷翎放了血，打开了结界。”
　　谢无声感慨：“难怪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轻易便入了门，她身怀异宝，不告诉我们是对的，当日肯为你放血救我，也是对你真有情谊。”这一世真好，谢无声由衷感激，感谢这一世有人会对沈厝那么好。
　　沈厝自然明白，只是他偶尔会想，他配得上别人对他如此之好吗？捷翎为他放的血，他又该拿什么天灵地宝来还她。这些忧虑只在心头转了个念头，暂且被沈厝压下了，如今伤患为大，报恩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更是要送个大的才好。
　　“天道生了人心，世间大乱，规则给他的天赋以及信仰也都散到了人间，徐灵和魃女便是证明，它的命数不长了，新的天道已在孕育将要代替它，不然它也不会冒着危险，趁谢寂和我还没融魂的机会找上门来。”
　　沈厝恍然大悟：“所以你们之前不融魂，就是在等它找上门来？”
　　谢无声给沈厝顺了顺因为惊讶动作过大而翘起来的头发：“不全是，谢寂确实很讨厌。”沈厝拂开他的手，自己压下发梢：“都合体了，你还讨厌着他那？”他窸窸窣窣的动作，像是给自己整理皮毛的小松鼠，谢无声含笑看着他：“嗯，是的。”不仅如此，他大概还会讨厌谢寂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