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如旧(60)

　　沈厝下意识就接过那盏装着玉铃铛的匣子：“我收着吧，他，”话语戛然而止，谢无声对于身外之物总是满不在乎，他看似光鲜亮丽，彬彬有礼，身上的衣服饰品常年不重样，其实不是他会搭，而是随手一放后再找浪费时间，不如取戴新品。
　　谢无声也察觉到了沈厝这一停顿，他满心欢喜不敢表露，闭嘴抿唇点点头，然后假装毫不在意的继续盯着沈厝。
　　他实在不敢松懈，在自己的结界中都一天八百遍的不放心，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也不修炼，就守着沈厝目不转睛的看人，沈厝少吃一口饭他都要崩溃，每天晨起还要顶着眼下的两团青紫再给人研究新的菜谱，这间房门外十余米都不肯走出去，生怕与他神魂相连的结界都锁不住沈厝。
　　如今要和沈厝一同出行，谢无声的惶恐不安，提心吊胆简直都要从他身体里漫溢出来，沈厝收拾行李他插不上手，便时不时从自己的乾坤戒中取个刻着法阵的玉冠或是丹药，沈厝连看都没看上一眼便婉拒了：“谢谢，我用不上。”
　　刻着反噬阵法可抵抗洞虚修为全力一击的法器，对于现在修为依旧算得上低微的沈厝，是一件再好不过的法器，可沈厝几乎是本能的，条件反射一般在谢无声拿出自己东西的同时，就立刻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并表明自己不需要。
　　谢无声拿着东西的手欢天喜地的递出去，又尴尬的停留在半空，他看着避他如洪水猛兽的沈厝，心脏酸酸涨涨的被人猛攥一把，他意识到沈厝还在排斥他。
　　小师兄瞅瞅警惕的沈师兄，又瞅瞅浑身上下写满不对劲的谢师兄，不合时宜的尬笑了几声，站出来打了圆场：“沈师兄，我师傅吩咐了，此次下山危险重重，准备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你是帮忙，若是缺什么告知我便好，无量峰自会帮你准备。”
　　这口气，这姿态，怕不是倾尽了全峰之力助他，好意又或是别有用心，沈厝都没心思追究，他低声道谢：“多谢了，倒是不缺什么。”谢无声看着那小小的包裹，只有几件衣服鞋子，连个炼药的炉鼎都没有，整个人比凡间有两亩薄田的庄稼人都穷酸几分，可他依旧谢绝了一切赠予。
　　贪权恋财，爱慕虚荣，挟恩以报，这样难听的词语用在沈厝身上已经很多年了，他听的太多，连耳朵都要听的起茧了，谁不想不劳而获，可不劳而获的代价太大，沈厝只沾了一点边缘便已经被责骂到体无完肤。
　　他甚至应激到就连谢无声给他递东西的时候，他心底都在盘算此物几钱，是否回报得起，又是否必需到可以为它再次被人毫无余地的责骂，乃至于谢无声举着东西稍微向他靠近一点，沈厝都恨不得跳起来一蹦三尺高的远离他。
　　可眼下他还要靠着谢无声帮忙去找孔缺，求人又嫌人，断没有这样无耻的道理，沈厝心底劝说了自己几句，再面向谢无声的时候，面上就缓和了几分：“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真的不需要。”
　　修为不够，凡间遭难，谢无声都明白，沈厝哪里是不需要，他只是不需要他给的东西罢了。可这次沈厝没发怒，没生气，也没有暗自神伤，他也怕自己过分纠结让人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此时也只能做出毫无发觉的样子，收回赠予：“既然你现在不需要，但也说不准何时就要用上了，我暂且收在我这里，等你有用处了，再从我这取好不好？”
　　谢无声心音相传，旁人听不到，沈厝听的清清楚楚却也只是略冲他笑了一笑，没正面拒接却也完全不是答应。
　　两人再次沉寂下去。
　　去而复返的苍梧召了他这叛逆的大弟子，谢无声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盯着沈厝，不情不愿的走到苍梧身边，苍梧此时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赠了一枚玉玦予谢无声：“此物为镇魂玦，你缺魂少魄的，他能帮你镇住剩下的余魂，不再会如同之前一般轻易入魔或是被压制修为。”
　　谢无声满不在乎的随手收起这份宝物，苍梧见他这幅不上心的模样，无可奈何：“我们这群老一辈被限制在这山上，就算分神下界能做之事也少之又少，你也对我的话上点心，这些年来你天赋在此，却又因为诸多原因反反复复的受损，我本以为是你一意孤行，可此次沈厝归位之后，你竟显现出三魂七魄不足之症。”
　　苍梧忧心忡忡：“不足之症显露出来的症状竟然长达数十年之久，我追溯至你娘胎，可收你入门之时宗门上下竟毫无察觉，这其中必有大乱，我们如今蒙眼束手面对法则动荡，你万事皆要小心。”
　　谢无声还在瞥收拾东西的沈厝，漫不经心的听着训导，他与苍梧此时的关系亲密又疏远，愤懑又无奈，哪怕是苍梧所做一切都是以为他好为出发点，谢无声却也忽视不了他因此对他们造成的伤害。
　　苍梧也明白，他也没办法不继续操这份闲心：“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与你同行的沈厝着想，你总不能让他时刻处在一个可能会失控伤害他的人身边。”这话起了作用，谢无声的注意力转回了一些，苍梧再次嘱咐：“此次下山，你也需多注意一下自己飘散的魂魄。”
　　沈厝注意到和苍梧谈了一小会儿回来的谢无声，腰间多了一块玉玦，从上次他在客栈拒绝对方的赠予后，这是第一次在谢无声腰间见到玉饰，沈厝并未多言，他收拾好东西，拿出罗盘确定北方：“听说孔缺是被丹鹤带走的，我要先去北方小镇上看看。”
　　他并没有一定要谢无声陪着找人，此时也还不死心的试探：“若是苍梧长老找你有事，我们就此分别也可。”
　　谢无声闻言立马紧张了起来，他张口怕断舌吓人，竟举起双手连连摆动表明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他要跟在沈厝身边，他认清了现实，若是他不黏人一点，沈厝便会随时抛下他。他们都知道，沈厝不会愿意带他走。
　　他们至此，是谢无声强求。
　　强求终究有用，在一段双方都痛苦的囚禁之后，两个粉饰太平，假装平和的同行人，踏上了北行入世之路。


第52章
　　今朝如旧52
　　北方干旱，正值日头的时候，太阳烈的把沈厝的面皮都晒的生疼，他们还是向着西北方的大沙漠方向，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就连张嘴打个哈欠都能被吹一嘴的风沙，简直是狼狈的不行。
　　谢无声倒是完全看不出来，他穿着一身青衣，带着斗笠，隔着一纱蹙眉担忧的看着干呕的沈厝，像是天山上流下的一汪泉水。
　　朦胧美人遮面，忧心替人抚背的样子实在是宜室宜家，只是沈厝委实不解风情，被谢无声生疏的拍背拍的都有些作呕。
　　直接干脆一巴掌把人推开，自己背身避风用清水漱了几下口才缓过来那阵不适，他一下被难受到了，自然也没发现谢无声莫名又低落下去的心情，毕竟谢无声这阵子开不了口，沈厝又懒得去看他的脸。
　　嵌了玉铃的罗盘再次被掏出来，沈厝背着阳光再三确认，功力不到家看不出来，于是不得不主动搭话：“这方向是西北吧。”
　　谢无声连传音都被嫌弃过后，现在也不敢再随随便便开口了，如今彻底变成了一个哑巴，面对沈厝的询问也只敢撩起帷帽，挨着沈厝的胳膊看了看罗盘，点头确定了沈厝的推演。
　　只靠近了沈厝几分，谢无声便高兴了起来。
　　沈厝倒是沉闷了下去，技不如人，下山一周都还没怎么学会无量峰的借物寻人，天赋的差距真是在件件小事中都不放过他啊，沈厝郁闷的收起罗盘。
　　此时逼不得已询问后，再转过去装看不见人就有些不好了，于是沈厝面对谢无声盈盈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问：“累了吗？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谢无声看了一眼沈厝被晒得发红的脸色，长袖半遮住唇轻轻咳嗽了几声，呼吸声都紧促了起来，他正对着沈厝，沈厝实在不好装没听见，认命般取出自己装水的牛皮水袋递过去：“你不是洞虚修为吗？怎么舌头这么久了还不好？”
　　谢无声接过水袋，他蹙着眉拔了几下木塞，用眼睛觑了觑沈厝才敢传声：“可能是之前徐灵压制我的修为后，信仰之力伤了一点我的根基，受伤了不好恢复。”他绝口不提自己分了三次的修为，也不提那年几乎耗尽他寿命的大道推演，更不提沈厝根本不知道的换心，小心翼翼的挑了一个算不上借口的借口出来，像只雨天的小狗，眼巴巴的求一个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