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94)
星临想了想,便退回到走廊里,打开一扇窗,踩上窗棂,翻越而出,轻巧落地,随之又顺着墙根溜溜达达,到了青楼的正门。
他跨过正门门槛,光明正大地踏进这家青楼。
热情迎上来的老鸨年近四十,风韵犹存,打量着他的目光却些许怪异。
“公子,您这是第一回 来吧,面孔着实生疏。”老鸨看着面前人年纪极轻,形容几分狼狈,衣服破了好几处,但瞧着衣料样式却是上好的。
星临摸出明远系在他腰间的锦绣钱袋,随手抛给老鸨,“属实头一回来。”
沉甸甸的钱袋一入手,怪异感即刻驱散,老鸨喜笑颜开,“您先里边请,马上就有人侍候着您。”
“不用麻烦,我已经看好了。”星临抬脚便绕过老鸨,踏进了正厅。
苏音本正与众姐妹聊得正欢,说那流萤入了日沉阁好不风光,也说今晚那酒客被两道黑影吓得尿了裤子,惹得众人笑了半夜,她团扇遮掩下的笑颜未收,便见一位黑衣客直冲着她走来。
来人眉眼含笑,看着她的眼神毫不掩饰,如同绷紧了弦的箭矢指着她。
果然,她听到妈妈在喊,“苏音!还不快点,这位公子专程来找你的。”
苏音半含笑意,轻轻一跃下了桌,驾熟就轻地落进这位面生的黑衣公子的怀中。
来人从善如流地将她抱起,将她的薄纱裙摆也抄紧。苏音心知这种酒客少见,长得好看,礼节也周到,比那些有了几个钱就不把人当人看的客人好出太多。今夜真是有趣又有好运气。
落座时,苏音被抱坐在腿上,人类的柔软躯体在星临怀中,唇边喂来一杯酒,他的鼻端萦绕着甜腻腻的脂粉香气。
他轻轻一侧头,将杯沿躲了过去。
苏音轻佻地嗔,“怎么?公子不喜欢吗?”
机器人不喜欢酒,他对人类的味觉刺激一直十分好奇,一直以来也在品尝人类的食物,发现并不是所有的都尽如他意——甜食好吃,酒却难喝,不论是什么酒,都离不了一股折磨他味觉的奇怪味道。
但他面上从不表现出来,只是笑,“我喜欢的不是酒。”
他回她以轻佻,眼底漠然得别有情致,苏音被这说不清是热情还是危险的一笑乱了心神,连那侵入裙摆的手都好像情之所至,顺理成章。
星临向她倾去,手指轻柔得慢条斯理,理顺了轻纱褶皱,在裙摆夹层中精准取到那粒亮光。
入手坚利,棱角分明,是他遗落在这里的那粒东西。
这一刻,星临眉眼间的几分喜悦变得真,他将手不动声色地撤出暧昧的裙摆,前倾的身姿却在此时被苏音会对了意。
苏音捧上近在咫尺的面庞,在唇角献上一记轻吻。
沾着酒气的唇瓣一沾即走,星临卡在这一瞬。
他在这方面的实际经历其实少得惊人,只云灼在云归花田那充满戾气的一吻。但在星临眼里,接吻只不过简单的唇舌接触与唾液交换,可云灼在那一吻中将眩晕与失重、窒息与心悸也尽数哺给他。
那只是一次简单的唇舌接触,为什么会造成机体那么多的奇怪反应?
这个问题自云归花田之后,便一直困扰着星临。他想过很多相关因素,或许机器人的唇舌触觉以特定力度与温度接触,便会产生那种特异反应。他反复机体检测数次,也没有找到异常原因,直至此刻,谜题又闪现于脑海。
此刻怀中的人类躯体,像云灼一样不可再生的肉体凡胎。
而这点到即止的一吻,没有任何感觉,与他此前的机械认知契合,却与云灼给的大不相同。云灼给的唇齿交缠,他吞咽下去,好像就能浸润他并不存在的灵魂。
或许是方式不对。星临想着。
虽然他在那一吻里近乎当机,几次动作他都模糊不清,但那种战栗感觉他记忆犹新,他可以循着记忆里云灼的轮廓去模拟。
想着,他推开了苏音举着的酒杯,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像云灼之前对他做的那样。
正低头下去,他余光敏感地扫到一块白色印记。
不在咫尺,在他余光的最边缘处。
像是始终摆脱不了的幻觉光翳,只是此刻不是在记忆中,而是在现实里。
星临一愣,就着低头的动作抬眸望去,只见老鸨立在门旁噤声,擦汗不停。
灯火暧昧,纱幔轻浮,一袭白衣在其中白得惹眼,正遥遥地望着他。
“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在做什么?”
声音模糊,但星临读得出唇语,也看得清云灼的微笑。
星临从云灼的那一笑里嗅到了点陌生的危险气息,他的脑内开始鸣警,不是机体系统发出的,而是更类似于人类的逃生本能。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晚了!离真正掉马还要一段时间,要在换了地图之后。而且前方星临作死三连预警。
第76章 射击
星临立刻将环着苏音的手松开,第一反应是逃跑,让同样的黑风在妓院一夜之间刮起两次。
可在下一刻,他又像惊醒过来似的。
我为什么要害怕?星临想着。
支配者程序印刻在他的初始编码中,对支配者服从的冲动长在机械骨骼里,无法剔除。
可他明明早已突破程序的桎梏,他分明可以像人类压抑本能一样压抑服从的冲动,为什么这一刻他却下意识地在畏惧?
何况,他又没有做错什么。
他凭什么要逃?
云灼的情绪指标在他视野中暴涨,他心里更是不愿意,云灼又凭什么这么生气?他杀人他要管,他亲人他也要管吗?
星临松开苏音的手臂又重新环紧,甚至更用力了些。
意识流动只短暂一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苏音只觉这拥着她的躯体好像僵了一下,随即一切继续,灯火映照里,少年脸孔渐渐靠近,好看到无情。
他一条腿踩上桌下横杆,将她托得能与他平视,她感到一只手扣上后脑,他的视线与力度都温柔得似是而非,力度拥在她身上,视线却落在门边那位白衣人身上。
她小声道:“那人眼神好可怕。”
“公子来得真是时候,”那少年没有回她,他嗓音一半是气息,麻痒地爬过她耳侧,“再等等我。”
每一个字都压得低,云灼却好像听清了,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暧昧的光影中,声音也变得朦胧。
随即,他抱臂,轻轻倚在门框上,以动作表示他在等待,那动作有着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姿态,冷静得让星临恼火。
星临到底是在跟谁赌气?
纲常伦理与他无关,道德原则一概没有,可此刻,他非得向自己和云灼证明什么似的。
他看着云灼,模拟着云灼曾经扣住他的手势与力度,带着操控整个局面的情调,就那么吻了下去。
苏音背对着门,鬓发遮住了星临大半张脸,遮不住两人交锋的视线。
云灼眯了眯眼。
他看见星临一闪即逝的舌尖艳红,暧昧灯火中毒蛇吐信,他拟着充满戾气的攻城略地,将以假乱真的深情渗入交缠的目光中,悉数赠还给云灼。
他知道他是故意的。
气氛变得很微妙。
星临的手自苏音的腰际向着背部游走,顺着脊骨一路到后颈,拿捏住,像是俘获一只新鲜猎物。
复制,依然是云灼曾经的动作轨迹。
这是在复刻云归花田的那一吻。云灼记得和星临一样清晰,他的手掩在宽袖中,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
在那微冷的雾气中,他只要稍微得寸进尺,星临便受不了地颤抖,战栗着想要后缩,想要逃走。星临害怕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
表面循规蹈矩,说着有礼的措辞,其实都是假的,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才是星临的真实写照。
当这种人开始发抖。
云灼的手指半拢,像是拿捏住了虚空中一段发抖的、纹着奇怪印记的脖颈,那段脖颈冰冷而细腻,触感融入血液之后经久不褪。
可惜,自那之后,星临就开始偏爱于高领款的衣装。
现在便是,纯黑衣领覆着半段纤秀的脖颈,黑白分明的对比,拒绝一切不动声色的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