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38)
这般兴师动众的架势,看来危恒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让扶木将人劫走,甚至想要顺带着为那栖鸿人寻个黄泉路上的伴儿。
“你要是敢让这个栖鸿杂碎走出大门一步,我管你日沉阁是来了多少号人,”危恒阴沉着脸,“来一个,我杀一个。”
所有侍卫都畏惧地静在原地不动,那尖利长刺,飞速扩散出一层黑黢黢的威压,覆盖整个明鬼宴,压得人喘不过气,死亡迅疾地逼近门口搀扶着人的扶木。
众人屏息,偃师的生死只在一瞬之间,长刺尖端几近触及扶木的杏色短袍,他马上就要血溅当场。
正在此时,一道澄黄光矢,白虹贯日般,极快地划过大半个厅堂,与一根森寒长刺正正相撞。
轰然一声。
炫目的电光炸亮了这四方天地,破散出无数闪烁的电光碎片,刺痛了无数双毫无准备的眼睛。
紧接着,那光亮碎片如同有神识一般,吸附在长刺尖端,转瞬间凝成无数条过分曲折的蛇形蜿蜒而上,光芒夺目间,缠绕搅碎,余下所有尖刺悉数散作粉末。
光芒盛极。
危恒见状,惊讶之余攻势不减,反而更加凛冽,他反应极快地出鞘腰间长刀,向那白光狠狠劈下——
“呛——”
利刃相击之声几乎刺伤在场人的耳膜。
两股强力,针锋相对,相互消减,有烈风以那处为圆心,陡然四散着猛烈逃逸,席卷整个明鬼宴。
风迎面猛扑,众人纷纷大梦初醒一般,“快跑!!!!”
两位拥有强大烈虹之力的虹使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众人顷刻间如鸟兽四散,盘筷相击,酒杯倾翻,侧门的门槛与窗户的窗台,被无数鞋底争相踩踏。
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嘈杂声中,光芒星星点点散尽处,长刀与扇刃相抵,危恒的玄色披风被风吹起,他对面有白衣烈烈而飞。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载着决然的冷意,发丝飞扬着缓缓落下,光芒中的脸,俊美得近乎渺茫。
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危恒心中萌芽。
他来不及想清楚这感觉是为何,想将手中长刀灌注全力,凌厉地直视着面前人,“来人!将这两人拿下!”
远处侍卫被奔逃的人群冲击得左避右躲,近处侍卫闻令却在原地静静,与旁边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
“磨蹭什么!”危恒道。
一侍卫战栗犹豫,“城主……背后……”
一线冰冷寒意乍现,突兀地抵上他的脖颈要害处,刃尖与皮肤相触,当即毫不留情,流星镖刺出一线血液,缓缓流下。
“各位再退后一点吧,都涌过来可就太挤了。”
危恒听到背后一道声音。
他呼吸一窒,一连串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脑。
不是因为此刻风水倒转,他的性命受到威胁,而是因为自己竟对背后这人的接近毫无察觉。
识时务者为俊杰,危恒手上力道一卸,长刀归入鞘,此刻心情奇差无比。
“日沉阁果然名不虚传,行事光明正大,属实一绝,佩服。怎么?诸位贵客今天就是看中这栖鸿杂碎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危恒突然顿住了,像是半截话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星临在他身后,看不见危恒此刻的神情,只能感受到贴住他脖颈的流星镖被轻微起伏,更多鲜血流出——是危恒反复吞咽了几下。
星临不知道危恒怎么了,但云灼正面对抗危恒,他将危恒的神情尽收眼底。
这残沙城主将云灼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神色从阴沉到惊讶,再到疑惑,直至现在,竟恨恨地笑了起来。
短短时间内,危恒的神情几番变幻,堪称精彩,可惜星临尽数错过,只听见这枚后脑勺发出一阵冷笑,十分莫名其妙。
危恒看着云灼,深吸一口颤抖的气,“你——”他欲言又止,被狂涌上脑的愤怒激得眼角开始跳动起来。
危恒冷冷道:“我倒是这张脸看着眼熟,原来真的是老熟人。”
云灼道:“危城主言重,不熟。”
危恒哈哈大笑,“你和我不熟,大家对云归谷熟啊。”
他将“云归谷”咬得高声又清晰,这三个字如同一根利箭穿透厅堂内的喧哗。
乱糟糟的声音在此刻被统一成静默,偃商们在奔逃半途中猛然回过头,上百视线一瞬间直指那白衣人。
星临一愣,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归谷。
他在日沉阁听天冬提过一两句,天冬那时将四大势力中的三大对他阐述清晰,却独独对云归谷隐而不谈。在他好奇问及云归谷时,却被云灼突然的介入而打断,关于四大势力的话题因此而中止,从那以后没再提起,如今却在这种形式下,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看见那一张张回头望向云灼的脸孔,他们的眼眸中闪烁着相同的嫌恶,仿佛被那袭白衣刺伤了双眼。
星临惊异于这群人对云归谷的态度,竟比对日沉阁还要排斥万分。
扶木站在门旁,手里还攥着栖鸿人的胳膊,五官却已经震惊得呆木了。
“哟,看来偃师扶木,也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来历非凡啊,”危恒嫌恶地笑,“日沉阁果真如传闻所言,什么不知根知底的东西都敢收。”
星临手上施力,流星镖刃尖切入一寸。
危恒的脖颈伤口顷刻间血流如注,他却好似痛得更恨,吃准了身后人不会杀他,自顾自开口道:“虽说这云归谷现在声名狼藉,已经避世,可搁在五年以前,云归谷的美名,天下谁人不知,可是风光得很呐。”
周遭一片静默,气氛变得诡异。
危恒兀自不停,“悬壶济世是族训,云归人个个医术卓绝,堪称神医在世,没有他们治不好的怪病。可惜了了,唯一治不好的,就是自家三公子。”
“闻说这云三公子打娘胎里出来便体弱多病,在药汤里泡着长大,一身天生病骨,时好时时坏。严重时,能多活一天都是向老天挣来的,父母兄弟百般珍视,整日里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让迈,想着终有一天能寻出治病方子,这小病秧子也是争气,硬是磕磕绊绊活到了十六岁。”
“他十六岁那年,我随父亲去暮水群岛与会,谁曾想,云归谷主竟舍得放这纸扎的宝贝儿子出来了。我这才有幸,见了一面。”
危恒挑着一个讥讽的笑,视线定定地落在云灼面上。
“自暮水一别,已过五年,不知近来可否安好?云三公子。”
一字一句,刻意说给所有人听,也是说给一个人听。
星临惊疑不定,他的视线越过危恒肩头,看向云灼。
云灼站在那里,背后是大敞的厅门,外面日光灿烂,泻进来的光慷慨攀上他的背后,却半点映不亮他逆着光的神情。
第32章 凌人
“说完了?”云灼声音沉沉,他抬起脸来,面色如常,“这个栖鸿人我先带走了。多谢危城主。”
他甚至连眉头都不曾一皱,只是冷冷淡淡地收回折扇,行了一礼。
他波动狂涨的生理指标,在此刻竟变得意外平稳起来,神采里的骄矜冷感,又覆了回来。
危恒的长篇大论在云灼身上全部落空,反倒是云灼身后的扶木被惊得直接钉在原地,嘴唇哆嗦,像是在反复吞咽涌上来的音节。
星临也心不在焉。一身病骨,常卧病榻,挣扎求生。危恒所说的那些,真的是云灼的过去吗?
扶木好不容易才哆嗦出一句,“少主……这,这,我……”
一贯大的嗓门此刻拜伏在愧疚之下,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云灼听得分明。
“没事。”云灼展开扇刃,直视着危恒,话却是对扶木说,“回去再说,你带人先走。”
危恒趁机出手钳向星临手腕,星临正出神,条件反射地一躲。
流星镖暂离要害,危恒顺势闪身,从威胁中脱逃出来,一眨眼与星临拉开距离。
危恒冷笑道:“不用回去再说,残沙地牢宽敞,是个聊天的好地方,三位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