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24)
愣是一刻没多待。
苏老板准备了一肚子的推辞草稿,毫无用武之地。连少关门前,还向拆迁队吹了声口哨,调子奇特,很是好听。
没想到拆迁队一愣,原本摇成筛子的尾巴越来越缓。最后它耷拉下耳朵,在门口徘徊两圈,彻底趴下了。
连鸣前脚刚走,苏穆煜揉揉肚子,后脚进了厨房。他取出速冻饺子,随便给自己弄了晚餐。一个人的日子,反正也过习惯了。
苏老板没忘记卖主求荣的拆迁队。
他一手端着饺子,一手端着狗粮,在客厅唤了几声。
拆迁队自连鸣离开,趴在门口一动不动,俨然没精打采。苏穆煜觉得蹊跷又好笑,他放下碗筷,带着狗粮蹲到门边。
“哎,拆迁的,不吃饭啦?”苏老板将狗粮凑到拆迁队嘴边,“你最爱的狗粮加火腿,你不吃我吃了?”
拆迁队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嗯?”苏穆煜皱眉,“儿子…….你这是哭了?!”
惊讶之余,苏穆煜只觉头疼:“好端端的你难过什么,我又不是不要你。等等,你该不会真对连鸣上心啦?哎哟我跟你讲,那家伙十恶不赦,不是什么好主人!”
“安安心心跟着我不好?人家千金一掷为古玩,不正经玩狗的。你讲讲,他要是真看上你,是不是得带你走,是不是得跟我要?人家既然不带你,肯定转眼就把你忘了。拆迁的,连鸣遛你呢,这都看不出来,你枉为狗!”
苏老板口不择言,硬生生把连鸣这“五讲四爱”的好青年,说成了玩弄感情的大恶棍。他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把拆迁队的狗脑袋放在自己腿上,慢慢顺毛撸。
但拆迁队估计是真伤了心,压根不理他。苏穆煜自顾自唠了半天,没有丝毫成效。当即孩子气也出来了,他蹭地站起来:“得得得!破狗,找你的金主爸爸去!上好的狗粮都不吃,谁把你养这么叼。”
苏穆煜抖抖这身织金锦,弄皱了袍子更窝火。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餐厅坐下,刚拿起筷子,接着长叹一口气,又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苏美人一掀袍子,气势汹汹地走回门边。拆迁队扇扇耳朵,狗尾巴摇得有气无力。
苏穆煜在它身边蹲下,轻轻把狗粮推到拆迁队嘴边,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语气委屈到极点:“儿子,你好歹也吃点啊,饿坏了可咋办嘛。”
相当没骨气。
待苏穆煜哄好狗崽,一碗饺子都凉透了,他懒得加热,匆匆吃了两口,作罢。
苏老板的日子,过得清闲又有些落寞。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赏玩,一个人做任务,一个人承担魂魄背后的故事。总而言之,苏穆煜这如花似玉的青年小伙,活成了空巢鳏寡老人。
他无所谓孤独,无所谓陪伴。在他眼里,一生好像很长很长,又很短很短。他经历过上百个夙愿案,走过千百个灵魂的人生。
他摇着命运的橹秆,脚踏夙愿的扁舟,在岁月这条长河上,时而顺流直下,时而逆流回溯。
他看得太多,人间沧桑悲欢离合,早已入木三分。
苏穆煜讲不好,甚至有时他会忘,忘记到底是身在梦中,还是梦到自己活在现实里。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一直在走,走过了灵魂的背后,和白云苍狗。
碧霄深处无人问,阴阳两界莫回头。
苏穆煜作息很准,子夜之前必定上床。新任务到手,他又将自己的卧房活成了工作室,魂魄背景及资料,纸张堆满床。
拆迁队窝在他脚边打盹儿,苏穆煜换了丝绸睡衣,斜斜靠着床架。他鼻梁上夹着金属框眼镜,细长的珍珠眼镜链条垂在颊边。
屋内灯光昏黄,有木质香氛的气息隐隐浮动,留声机放着咿咿呀呀的京剧。
正常唱到《锁麟囊》春秋亭一折,程派唱腔美到肝颤,西皮流水好不畅快!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这薛湘灵不吝钱财倾囊相助,真真是个豪情仗义的女子。苏穆煜一边浏览资料,一边打着拍子轻声哼唱。
苏老板兴致好,开口唱了几句,又转为念资料:“背景,民国时期。物件,一双玉镯。人物涉及…….名伶……军阀少将……啧,这庸俗的案子。又是哪家兔儿爷被负心汉所抛,心有不甘余情未了?无不无聊。”
苏穆煜嘴上念叨不停,又翻了一页:“地点上海,噢,还不错,摩登城市去见识见识也行……不能打扰魂魄……不得与其交流……做一次旁观者。好歹展世一还有点良心,轻松多了。”
“玉镯即将现身于云城黑市夜场拍卖……该不会是什么鬼货贼货?干不干净也敢叫我去收。”苏穆煜皱眉,翻到最后一页。
“哦,照片在这儿。主要魂魄关系是……”
“咦——?”
苏老板猛然一顿,双目圆睁,惊谔失色。
“什么?!”
——
连鸣从苏宅出来,并没回直接回云城本家。他面色沉郁,驱车赶往云城南郊。连鸣的房产不止一处,这是连余风硬要他养成的习惯,所谓狡兔三窟。哪天仇家找上门,寻你在那栋房产,都还得费点时间。
连鸣到达南郊香山别墅,他停好车,开门落锁。
客厅灯火通明,背对着他坐了一个男人。
连鸣神色疲惫,将风衣搭在玄关处的衣架上。他走到客厅酒架前,选了瓶红酒。
“这么晚,何事?”
连鸣坐到男人对面的沙发上,慢慢倒酒。
男人冷冷清清,声音沙哑:“半月后的云城黑市拍卖会,那对玉镯要浮水了。”
连鸣将红酒推到男人面前:“嗯,我知道了。”
“你自己注意点,苏穆煜那边已接到消息,这次你打算如何?”
“老规矩,还能怎么办。”
“不怕让他生疑?”
连鸣后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半响,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既要引起他注意,又要不使他生疑,这个度不好拿捏。”
“你自己选择的路,可别后悔。”
“怎么可能,”连鸣嗤笑,“那你们也太看低我了。”
男人终于转过头看了连少一眼,他睫毛扑闪两下,压住两分沉静一分神秘。
男人说:“祝你顺利。”
连鸣堪堪闭上眼,手里轻轻摇晃酒杯。过了很久,久到室内似已无人。空气静谧,未央无边。
连鸣道:“……嗯。”
他再睁眼时,客厅哪还有人。窗户大开,深秋之风混着冰冰凉凉的味道往里钻。
连鸣轻声呢喃:“这人真是……什么时候能正经走一次门。”
作者有话要说:
苏美人发现什么了?连少这番又是为何?
孟二爷到底对苏老板是一见倾心,还是另有所图?
马三爷同孟二爷之间,又是如何的扑朔迷离?
欢迎大家来到,七声号角之《明日揭秘》栏目组,所谓是,今日谜团,明日依然谜团,甜心以为后天就不是谜团了?
不不不,后天还有更大的谜团。
答案?谁知何时到来。
(老七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苏连二人:导演!导演!今天的盒饭怎么没鸡腿啊?
猩猩总导演:资金都不够,还要什么鸡腿!老七我都要去上街卖艺了!
第21章 锁麟囊
苏穆煜看了一晚上新任务的背景资料,凌晨三点才睡下。
然而未至七点,城市的大动脉刚刚苏醒,窗外鸟鸣有些嘈杂,苏穆煜躺在床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摸出手机一瞥,还没睡到四小时。
这痛苦的失眠,何时是个头。
苏穆煜翻身下床,面带倦容,脑子却很是清醒。他伸手在拆迁队的狗头上薅了一把,准备洗漱更衣。
苏老板刷牙时,还闭上眼假寐了几秒,借此安慰自己能多睡就多睡。他的思绪却不自禁飘到另一个问题上去——这次的夙愿案,又不是个善茬。
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呢,既然活着不好,死了就好。可死去之后,这些不甘与徘徊,又为哪般?
尚且活着时,不紧紧抓住维系生命的渴望,在这泥淖、浑浊、丑陋的世界里苟且而不偷生。直到死去,才方觉生命可贵,红尘千金,悍然抗命也要制造大梦一场。
这是何必呢。
苏穆煜用清水洗完脸,撑在镜子前端详片刻。镜子中,他是独一无二的苏老板,湿嗒嗒的水珠顺着发丝从前额淌下,鼻梁挺直,唇峰利落。
苏穆煜眨了眨眼,仿佛从镜中看到安如风。可他忽然有些心惊——他快要记不清安如风的模样了。苏穆煜低下头,紧紧盯着急速而下的水流在水槽中形成漩涡。
他也曾追究过,凭什么总让他接手“夙愿案”。
展世一的回复是:你比较好说话。
敢情自己是最好“欺负”,也最好打发的。
展世一不置可否,相当于默认了,这让苏老板很是窝火。
窝火也没用,人在这个世界上,光是立身,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拿种种夙愿案来说,大道修行三千世,王侯将相、黎民百姓,一切的一切,都有其言不由衷。
他们一样的苦渡,一样的艰辛。朝代更迭的风云变幻与烽火碎屑他们无不承担,平凡生命的冗长烦闷与渺小如尘他们也照单全收。
没有人可以超脱度外,亡魂也不行。
苏穆煜收拾完毕,将近八点。他身穿运动装,出门时还照了照,恍然像个还未毕业的学生。
苏老板不工作时,生活很清闲。
八点带拆迁队出去散步,绕过清云轩堪比公园的绿化带,往后是护城河。清早空气清新,深吸一口凉气,彻底没了睡意。
拆迁队这破狗,也是破得相当有水平。起初看在苏穆煜精神萎靡的份儿上,老老实实被他遛。一人一狗顺着护城河走出很远。
直到苏穆煜精神好起来,劲头足了,拆迁队这才撒开丫子满地疯跑。阿拉斯加跑起来,基本就跟哈士奇没差。
蠢劲没差,疯劲没差,俨然成了它遛苏穆煜。
苏老板起先还要追,口中振振有词:“拆迁队!拆迁队你给我回来!”
“我叫你停下!听到没有!爸爸叫你立正!”
最后苏美人嗓子沙哑,直接偃旗息鼓,管他破狗跑哪儿去,丢了才好!省得每天短命折寿。后来苏穆煜也不管了,慢慢悠悠继续走。拆迁队野了一身泥,自然就会回来。
每每此时,苏穆煜都会指着它狗鼻子。
“谁把你教这么野?不都说狗随主人吗?你看看我,再看看你!”
“你还敢说你是亲生的?”
拆迁队一愣,接着嚎了两声,怪委屈。苏穆煜盯着那双澄澈狗眼,最后挥挥手。
“哎,你是亲生的!”
遛完狗,带回家给拆迁队洗完澡吹干,日头近九点半。苏老板换了身衣裳再次出门,这个点儿,不在芙蓉城的话,他要去的也就只有一个地方——古玩集市。
正儿八经的古玩集市大多九点开始人潮汹涌,而在此之前还有一市——鬼市。
鬼市这名字听着瘆人,其实剖开来讲,除了那么点自古流传的离奇传闻,就是买卖双方在凌晨摆摊,进行交易而已。
但鬼市并不好趟,虽然文房四宝、玛瑙玉器、古籍字画、仿古家具、中外钱币一应俱全,却多为荒、鬼、贼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