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34)
“我……”惠妃一愣,眼里又一次涌出泪来,“陛下!臣妾不敢,臣妾真的不敢……”
孟胤成却仿佛没听见,只摆手道:“退下吧。”
惠妃还想再说什么,门却忽的开了。几个侍从冲了进来,将她从地上架起。她神色一惊,立刻嘶吼起来:“陛下!臣妾绝没有要害你!臣妾的母家,也绝没有异心啊!陛下!”
孟胤成眉头紧皱,看都不看他,只重复了一次:“退下吧。送到朕看不到的地方去。”
这本就是惠妃的寝宫,一听这话,屋里细微的抽泣响作一团。惠妃奋力挣扎,簪子玉钗落了一地,可此刻,她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入宫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家族荣誉,为了一夕安宁吗!可如今……为这不明不白的花香,这路就只能走到这了吗?
“臣妾……我……我不能!我没有!”身上的首饰掉了一地,她形容散乱,却还是拼尽全力挣脱了侍从的手,狠狠扑向了贺栖洲,“贺大人!你快告诉陛下!告诉陛下我没有用妖邪之术!你一向厉害的!你救救我!救救我!”
她扑过来时,贺栖洲才终于透过那散乱和发丝看清了惠妃的脸。
她是阳春三月里立在树下的倩影。是与书生交换了信笺,收了荷包的小姐。
也是那个摔了镯子,与书生死生不复相见的,张茸鸢。
第一百零四章 风波起勾心环环扣
贺栖洲看着散落一地的珠翠,觉得心内翻江倒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茸鸢,就是惠妃。她入宫不过一年半,就已经得到妃位……这势头是源自盛宠,还是源于母家?
覃太傅的侄女,张大人的长女。当初顶着无数光环,被皇上亲眼相中,点入后宫的茸鸢,在这花无百日红的宫闱之内,得了多少眷顾,又经了几分霜雪……除了她自己,恐怕没人能给出答案。
呼喊声渐远。孟胤成瞥一眼地上的东西,吩咐傅独收拾起来。傅独不敢耽搁,立刻收拾了满满一兜。孟胤成让他收拾了,自己却看都不看,只让他随意寻个托盘盛起来。可这毕竟是惠妃的东西,傅独虽为总领太监,却也不能随意处置了,他捧着托盘,左右为难。
皇后见了,道:“傅独,把东西交给碧兰吧,这些让本宫暂时收着,你好好当差,照顾皇上,别再有什么差池。”
傅独感激不尽,忙交托了首饰,回到孟胤成身边。见他神色不悦,也不敢言语。
孟胤成自逃出梦境后,神色便一直凝重。他不说话,这屋里上下谁也不敢吱声,更不敢动弹,偌大的宫室,仿佛再次坠入冰河。静默许久,皇后才终于柔声劝道:“皇上息怒。”
孟胤成冷道:“朕,怕是难以息怒。”
“无论如何也是身子要紧啊。皇上既然无事,便由太医照料着。太后那头必定担心,臣妾得去一趟,让她安心。”皇后缓缓起身,行了一礼,见孟胤成颔首,便带着嬷嬷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下,回身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得求皇上一个准信。”
“说吧。”
皇后迟疑片刻,道:“惠妃……大抵是被他们送到无人居住的宫殿去了,只是不知皇上是打算让她禁足,还是……”
“禁足?”孟胤成轻笑一声,目光更冷几分,“皇后觉得,在后宫里摆弄妖术,险些害得朕有去无回,仅仅是禁足便算是惩戒过了?”
皇后赶忙低头:“皇上息怒,是臣妾失言。惠妃她深居后宫,少见皇上,一时思君情切,难免……”见孟胤成脸色更差,她赶忙转了话头,“而且,她是后宫妇人,这些乱七八糟的妖术,她从哪学来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
这话越说,她声就越轻,到最后索性不再吱声了。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孟胤成垂着眼,也不知在看什么,许久之后,才道:“妃位给她留着。她入宫,盼的不就是这个么?人,送到冷宫去,该吃该穿别短了,非诏不得外出。再下令内务府去调查此事,该罚的罚,不敢动的,就往刑……”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孟胤成沉默片刻,又道:“不敢动的,直接同朕说。”
往后的那些种种,贺栖洲都没听进去,后宫诸事,本来也轮不到他一个外臣插手。这些宫墙里的你来我往,或许早有定数,他往这进来一趟,也只是为了把身为君主的孟胤成拉出梦魇,其他事,都与他无关。
只是一想到那个还在外面守着的知己好友……
“贺爱卿。”
贺栖洲从神游中瞬间醒转,嘴比脑袋更快:“臣在。”
他余光一扫,才发觉这屋内已经没几个人了,皇后带着宫人离开,太医把过脉,也收拾东西下去开药了,孟胤成被傅独伺候着穿好了衣服,正缓缓起身,看向他:“围场的事,可有进展了?”
贺栖洲轻声道:“是微臣无能……”
孟胤成摇头,他摆手,示意贺栖洲随他一同出门。两人跨出院子,再一回头,看见这院内的花朵依旧盛放,微风乍起,暗香满园。孟胤成立在门口,久久未言。
“怎么这柔美和顺的花,也会变成害人的东西呢。”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的怒意已经消散,却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或者说,帝王本该如此,息怒形于色,总会让人捉了痛脚,贺栖州初登基时不太习惯,这十年光阴磨砺过去,他也渐渐学会了。
他不是在问贺栖州,所以后者无需作答。
又过了一会,孟胤成道:“世间的妖邪这么多,除也除不干净,如今连京城都干净不了,实在是让人厌烦。”
贺栖州道:“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妖怪,微臣会安排些符篆,让它们不敢靠近。”
孟胤成道:“只是不敢靠近么?”
贺栖州沉默片刻,道:“陛下……天下之道,万物有常。”
孟胤成摇摇头:“人存于世,乃万物之主,若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骑到朕的头上,朕还怎么担起这江山社稷,受天下万民的仰赖?”他掸掸袖子,大步往前走去:“天子之气,该是雷霆之气,不该留的东西,无论如何留不得。”
这句话,直到贺栖州走出宫门时,也依旧在他耳旁环绕。
孟胤成的话对么?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帝王天下还未开始时,世间便有了精怪妖邪。若要论个先来后到,指不定谁该给谁让个位置……纸扎蛇骨尚未查出原委,又闹出一桩梦妖,这牵扯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多……
贺栖州抬头,正见着门外与侍卫聊天的徐问之。那人怕是等他很久了,一见他出来,便立刻迎了上来,关切道:“怎样?陛下出了什么事?”
“陛下没事,不过一些小问题……”
“小问题?”徐问之更是好奇,却还是谨慎几分,“贺兄要是不方便说,不说便是。”
贺栖洲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徐问之,那曾被他牵肠挂肚,心心念念,上元佳节追了好几条街,只为抢回荷包博之一笑的姑娘,就在他入宫后的不过一个时辰里,在那众目睽睽之下,被指责,被禁足,珠翠散了满地也无人收拾。
“倒也不是不方便……只是……”贺栖洲犹豫片刻,缓声道,“只是想问问徐兄,如何看待故人。”
“故人?”徐问之经他一问,更是摸不着头脑,“那得看是怎样的故人了。若是点头之交,过去便过去吧。”
“那要是……”
贺栖洲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得身后一阵呼唤,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拐过宫墙,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连气都尚未喘匀,便急匆匆地给二人行了礼:“小的……又要事,要找徐大人。”
徐问之一愣:“我?”
这倒是新鲜,宫闱之内,除了内务府,还从没有人找过徐问之。要说礼部事忙,不过也就是科举和祭典,如今他主管礼部的差事,竟连后宫的活计都能包揽了,却也是见所未见的。那小太监见二人停下,似是要说什么,可一见贺栖洲,却又不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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