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宠(40)
“没错!”老太监抬手一指,“瞧,那儿,铺子门口,个头最高的,不是他是谁!”
瑞王定睛一望:
斜对面,新开张的店铺门口,祝贺与议论嘈杂,人头攒动,宋慎个子最高,引人注目。
他正抱拳回礼,玄袍外加了件白纱甲衣,得体挺拔,俊朗阳刚,少了倜傥痞气。
宋慎一露面,王府侍卫们便认了出来,七嘴八舌说:“咦?快看,宋大夫!”
“好久没见他了。”
“看架势,那个新开的铺子,莫非是他的?”
“什么铺子啊?”
“猜不出,匾额红布还没摘呢。”
……
宋慎余光扫了扫,意欲接近王府马车,却被宾朋们围住了,少不得客套应酬几句,一一回礼,忙中扭头,过人的目力瞬间发现了马车内的瑞王!
“哟,真巧!”他一高兴,便什么也顾不上了,交代管事招待宾客后,走下台阶,穿过人群,大方打招呼,大步流星接近。
“各位好?真巧啊!”
宋慎边走边回应侍卫的问候,径直靠近窗口,明知故问:“王公公,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春游。出城去荥水,殿下想逛逛竹山。”王全英心存不满,皮笑肉不笑,尖柔嗓音慢腾腾问:“宋大夫真是大忙人,将近两个月没上王府请脉了,不知近期在忙些什么呢?”
宋慎有苦难言,歉意答:“忙着开医馆。唉,最近诸事缠身,焦头烂额,好些日子没去看望殿下了。”
他的目光绕过管事太监,落在主座的瑞王身上,端详其气色,朗声道:“给殿下请安。”
原来,你是在忙着开办医馆?瑞王端坐,腰背挺直,神色淡然,积攒俩月的失望与不满消散了些,纳闷问:“之前从没听你提过,为何突然想开医馆?”
宋慎爽朗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早年我就在家乡开了几间医馆,既是兴趣,又是责任,遵从恩师遗嘱,行医济世,努力将南玄武的医术发扬光大。”
“不错,行医济世乃仁义正道,备受世人尊敬。”
瑞王忍不住笑了笑,欣赏之余,由衷感慨,“难得,你竟能将心思用在正事上。”
四目对视数息,宋慎也忍不住笑了笑,旋即正色表示:“说来惭愧,恩师在世时,以及若干挚友,常常责备训/诫,骂我不该‘不务正业’、‘玩世不恭’、‘浪荡度日’,我已决定遵从恩师和挚友的劝导,今后专心钻研医术,悬壶济世,积德行善,光耀师门。”
瑞王频频点头,“好,很好。”
宋慎话锋一转,“以免恩师隔三岔五托梦骂我虚度光阴,我在梦里都不敢面对他老人家,怕挨打。”
瑞王哑然失笑,笑声清越朗润。
老太监绷不住脸,乐了,揶揄问:“您过两年三十岁了,令师尊隔三岔五托梦教导,恐怕托了千儿八百个梦了吧?您居然现在才决定改正?”
“惭愧惭愧,宋某汗颜,公公快别说了。”宋慎站在窗旁,脚底仿佛生了根,挪不动了。
瑞王拦下心腹太监的揶揄,勉励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用心开办医馆,相信令师尊在天之灵会欣慰的。”
“但愿如此。”
不知不觉间,瑞王离开了主座,方便眺望医馆匾额,好奇问:“不知你的医馆叫什么名儿?匾额怎么还盖着红布?”
“在等吉时。”
其实,压根没测算吉时,而是估摸着等待“偶遇”。宋慎像模像样地看了看天色,顺势问:“吉时马上到了,不知宋某有没有荣幸请殿下为敝馆主持开张仪?帮忙把红布揭了,可以吗?”
“举手之劳,有何不可?”
瑞王不假思索,欣然答应,起身下车。
“多谢殿下赏脸!”
“来,慢点儿。”
宋慎神采奕奕,搀扶瑞王下车,既未违背对庆王的承诺,又如愿以偿,神清气爽。
王全英上了年纪,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主子被搀走,喊道:“着什么急?慢些!”
“知道,公公放心吧!”宋慎引领瑞王及其贴身侍卫,挤进了热闹人群。
放心?
唉。
你叫咱家怎么放心?
王全英追不上,索性在马车旁等候,忧心忡忡,苦恼暗忖:宋大夫不见踪影时,府里清静,我也不用胡思乱想,但殿下却恢复了往日寡言少语的模样,闷闷不乐。宋大夫一出现,周围便充满欢乐,逗得殿下开怀谈笑,我却又开始提心吊胆了。
两个男人,可以相知,可以相惜,却不该相互倾慕。
长此以往,一旦闹出丑闻,怎么收场?
如果宋大夫是女子就好办了,我十分乐意到娘娘面前为他美言,当不了王妃当侧妃,名正言顺陪伴殿下。
偏偏,他也是男子!
王全英十岁净身入宫,一步步从粗使小太监升为王府老管事,练就了火眼金睛,表面矮胖爱唠叨,实际比庆王还早察觉异样端倪,却心怀顾虑,左右为难,假装不知。
分别两个月,两人边走边聊,谁也没留意被甩在身后的老太监。
“怎么揭啊?”瑞王被簇拥到医馆门口,站定,观察匾额,“我从没揭过。”
朝阳下,年轻的天潢贵胄肤色玉白,文雅从容,通过服饰气度与侍卫,路人一看便知其非富即贵。
宋慎背对人群,挡住了路人的眼神,把一根红绳塞给对方,“简单!喏,拿着,使劲拽。”
“不能太使劲吧?”瑞王嘴角噙着笑意,接过红绳,试探拽了拽,在嘈杂动静中小声说:“万一蛮力拽掉了匾额,岂不是很不吉利?”
“哈哈哈,无妨,我不讲究这些。”宋慎满不在乎,笑眯眯道:“如果它掉下来摔成两截,我明儿就去对街再开一间分号,各挂半截,倒省了一块匾额了。”
围观众人一听,哄然大笑。
“尽胡说。”瑞王笑上眉梢,稍一使劲,拽落红布,露出崭新的匾额,上面刻着两行鎏金字,正中是“南玄武堂”四个大字,右下角注明“都城分号”四个小字。
瑞王仰脸观看,“分号?”
宋慎并肩告知:“老号在南境,我师门附近的县城里。”
“原来如此。”瑞王点了点头。
医馆名一亮相,伙计便点燃鞭炮,刹那间“噼里啪啦~”锐响,红屑沫与硝烟味被春风裹着乱飞。
“咳咳咳。”瑞王被呛得咳嗽,宋慎引领道:“来都来了,进去坐会儿?”
“也好。”
“请。”宋慎彬彬有礼,神采飞扬,“殿下大驾光临,敝馆蓬荜生辉,宋某高兴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
“又胡说。”
瑞王难掩笑意,积攒俩月的失望、不满、郁懑……不愉快感一扫而光,莫名便原谅了。他跨进医馆大门,扫视管事、伙计、宾朋等,夸道:“不错,干净整洁,井然有序。”
“这儿太吵了,二楼清静点儿。”宋慎周到招待,“来,我带你上楼喝茶。”
瑞王率领侍卫,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向楼梯。
此时·柜台后
周彦清左手握着账本,右手放在算盘上,僵硬杵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瑞王,亦是盯着寸步不离照顾瑞王的义弟。
原来,他们那么亲密要好?
亲眼目睹了默契融洽的相见场景,周彦清浑身发冷,无法再自欺欺人。
“小周,看见了吧?我猜对啦。”
“猜对什么?”
“我师弟果然对瑞王动了心!”
夏莉兴奋整理衣裳,“啧,那臭小子,前阵子天天往瑞王府跑,得了新鲜东西便颠颠儿相赠,见了面,笑得停不下来哟,傻气。”
周彦清徒劳地反驳:“无凭无据,师姐别瞎说八道。”
“我可没瞎说!”
女人心思细腻,夏莉慨叹:“难怪了,小师弟突然收起玩心,浪子回头呀,认认真真开办医馆。以前,无论咱俩怎么规劝,他总当耳边风,玩心忒重,活像混世魔王,现在终于变得稳重喽。兴许是瑞王督促的!”
我一直盼着你成熟稳重,盼了十余年,万万没料到,你居然是为了瑞王改变了自己?周彦清不敢置信,失魂落魄,时而想多看一会儿,时而想瞬间离开,心像在油锅里煎,无比难受。
下一刻,宋慎望向了柜台后,愉快告知:“那位就是我的结拜大哥。”
“哦?”
瑞王停下脚步,依言望过去:一名高瘦男子金冠华服,低着头,正在拨算盘。
夏莉迅速扬起笑脸,一把拉上周彦清,笑吟吟凑近,屈膝福了福,“民妇——”
“免礼。”瑞王摆手打断,温和对待唯一门客的亲人,“本王路过进来看看而已,别惊扰了百姓。”
“是!”
周彦清便没行礼,杵在边上,一时间难以冷静,恍恍惚惚,打量年轻俊美的亲王。
幸而,周围不少人在好奇打量瑞王,他的失态并不显眼。
“殿下,请。”宋慎一边引路,一边揽了揽义兄肩膀,乐呵呵说:“清哥、师姐,走,一起上去喝茶!”
周彦清大受打击,木头人一般被义弟推着登台阶,状似拘谨不安,上楼,落座,喝茶,闲聊……具体喝了什么茶、聊了什么话,他事后竟记不清了。
瑞王在南玄武堂待了许久,临走前,被唯一的门客叫到角落里。
“何事如此神秘?”
宋慎劝道:“快晌午了,今天太晚,荥水路远,你改日再去踏青,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