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29)

　　上官非被那一笑醉得晕头转向，跟着点了点头。
　　“你来了正好，”秦惜拔出赤霄来。
　　朱樱敛了笑。
　　“真的要这么做？”朱樱罕见地露出思索的神色，歪头盯着靠在门边的秦惜。她的声音很轻，“其实你不应该急着杀陈如始，他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那时候想杀，就杀了，”秦惜说。
　　朱樱摇了摇头，撇嘴道：“现在不是很好吗，当盟主的徒弟没人敢惹你，又有谢临贴着你，我相信你跟他在藏锋山庄过一辈子，他也不会拒绝。放下屠刀做个美男子吧，何必非要追究以前的恩怨？”朱樱脸上的神色称得上恬静，语气间竟然带了些叹息，“你的生命里除了仇恨与杀戮，还剩下什么？有时候我真的害怕你，因为你不像人，像走火入魔的什么东西，不知冷暖人情，只知道杀人。”
　　“我只会这个，”秦惜的脸背着光，声音是低的，“他们不是不敢惹我，是不敢惹我手里的刀。要是我哪一天放下，马上会死得尸骨无存。”
　　朱樱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才二十岁。上官家那小子，比你大三岁，他就能活得像个三岁小孩。”
　　“难道你们换过生辰八字了，”秦惜道。
　　“呸，”朱樱立刻变了脸，一脚踩在凳子上，“说吧，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姑奶奶刀山火海也跟着你去！”
　　上官非那日亲眼看着朱樱跟秦惜避开他，不知道去商议了什么。他脑子里想了千百种可能，最后都归结为一种：也许朱樱说的是真的，她可能跟秦惜确实是情人。但他们既然是情人，又为什么要来招惹自己呢。不过朱樱并不只招惹了他一个，秦惜看起来也不在意，自己倒很在意。
　　上官非怎么羞愧难当，如何觉得自己禽兽，都忘不了那天朱樱拥上来时的热情似火。这么说来，她在那些传闻里，也是这样去招惹别的男人的……
　　上官非愁眉不展得没注意时间，某日一抬头发现藏锋山庄里没有朱樱的影子了。他一急，就去找秦惜。
　　看见谢临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上官非才有了一点自己问错话的觉悟。
　　“他跟朱樱什么关系都没有，”谢临道，“你到底是向谁打听的？”
　　秦惜在一旁不言语，只是帮谢临把换下的绷带扔到了一边。那上面已经不会再沾着血，谢临的病也早就好了。
　　上官非愣愣地站着，又想到了千百种可能。
　　秦惜打破了寂静：“如果要动手，再过十天就可以。”
　　“冬至，”谢临长眉一挑。
　　雨雪霏霏，长安道旁的高大树木上沾着轻巧的白絮。肃穆无声的仪仗行伍，锵然而过，踩消了十里长路薄雪。
　　隔着很远的枯林中，树枝晃了晃，落下一捧雪来。
　　秦惜落在地上，凝神没动。
　　“确认吗？”谢临站在他身边，轻声道。
　　“确认，”秦惜低声道，“长安太守跟随祭天，如果他夫人想逃出太守府，这时候是最好的时机。成无云很快就会来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同意你动手，”谢临不置可否，只轻轻地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第55章
　　秦惜微微怔了一下。
　　谢临已经转身，慢慢地往树林里去：“你自己交代。我就不跟你计较。”
　　秦惜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谢临的背影，他握着刀的右手攥得紧紧的，片刻后又放松下来，跟上了谢临。谢临等了一会儿，仍没有听见秦惜说话，便道：“想杀成无云，不用瞒着我。”
　　秦惜不说话。
　　谢临又道：“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等回到山庄你就知道了。”
　　秦惜倒是惊讶了一下。
　　“……我猜错了，你不是想杀他，你想干什么？”谢临看起来有些恼火，“软硬不吃是么，你真该庆幸我现在没带着千鸩。”
　　谢临果然还是不知道，只是在诈他罢了。这样说来，说有东西要给他也是骗他的。秦惜走神了片刻，在一棵树后掩了掩身形，低声道：“我会回来的。”
　　秦惜第一次这样说。在楼外楼的时候，杀手其实很忌讳这句话，因为它太像一句谶言。他们提着命去杀别人，都不能期待自己还会回来。
　　“不然你想跑到哪里去，”谢临道。
　　“师兄，师兄，”上官非猫着腰钻了进来，后面跟着朱樱。
　　有时候做事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的，尤其是他们想埋伏成无云，朱樱好歹会使毒，而以武功来看上官非只是个半吊子。
　　“打扰了，”朱樱毫无诚意地说，“刚才长安道上遇到了林大小姐，上官非跟踪我，被我发现了，现在大小姐知道谢临在这了，说要来与你打个招呼。”
　　林楹？她好好地来这里做什么，谢临看了眼秦惜：“来得真巧。”
　　“再不出去，她就过来了，”朱樱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俩钻小树林里做什么，但是她一来，你们肯定是做不成的。”
　　秦惜始终没说什么，表情淡然。
　　“在这等我，”谢临一字一顿地道。
　　谢临走远了，朱樱瞪了上官非一眼：“你怎么不跟他去？”
　　上官非茫然：“不是要行侠仗义吗？”
　　“有人来了，”秦惜道。
　　上官非赶忙跟着朱樱躲在一棵树后，又被朱樱推了一把，才慌里慌张地寻了另外一棵树藏身。
　　又碎又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树林，她鬓发散乱，钗环歪斜，衣裙因为奔跑而沾满了泥水，但衣料十分华丽讲究，不是寻常人家所有。
　　她一边跑一边向后看，再回头却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两人齐齐跌在了雪地上。
　　“哎哟，”朱樱站起来，拍着屁股，“姑娘，你这么急，是要往哪去啊？”
　　那女子含含糊糊，站起来便要往前跑，却被朱樱抓住了胳膊，她又立刻镇定下来：“我与姑娘素不相识，还请不要为难，我遇到了危险……”
　　“能有楼外楼危险吗？”朱樱一笑。
　　那女子蓦然睁大了双眼。
　　“你们先走，”秦惜走过来。
　　朱樱领会，拉着那女子便往来路去：“跟我走，成无云很快会来。”上官非又跟上去：“我跟你一起……”
　　三人跑进了树林里。秦惜独自站在林中，他把赤霄随手扔到地上，然后手腕转动，短刀转出半道雪亮的光，被握在了掌心。
　　“停！”身后传来声音。
　　秦惜慢慢转过身去。七个人站在那里，为首是成无云，他惊讶的表情变得阴鸷，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这么乖，送死来了？”
　　“我有话问你，”秦惜说。
　　楼外楼的其他几人相视，都做出了戒备的姿态，其中四个人散开围住了秦惜，另外三个仍然站在成无云身后。
　　“快点解决，”成无云阴冷地道。他再不看秦惜，匆匆地往朱樱走的方向去。
　　林楹披着雪白的狐毛披风，脸上露出矜持又温柔的笑意来，她把撑着的纸伞往谢临那侧偏了偏，轻声道：“听闻谢公子也会铸剑，我有一把剑断了，想把它修补好，却不知道它的材料是什么，正好向谢公子请教一番。”
　　谢临笑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剑？”
　　林楹道：“我出门不曾把它带在身旁，改日我登门前去请教……不过，与谢公子的赤霄很像。”
　　林楹说话不缓不急，谢临想到秦惜心里发沉，却又想从林楹隐晦不明的态度探出些究竟，只好耐心地道：“赤霄是以赤铁、红晶为原料合铸而来，算不得稀奇，林姑娘的剑却定有不凡之处。”
　　“那不是我的剑，”林楹目光恍惚了一瞬，她又垂下头笑了笑，“只是留在了我这里。抱歉，我一见到谢公子……如见故人。”
　　谢临呼吸一滞。
　　好不容易告别林楹，谢临急匆匆地赶回树林，还没走近便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应当是秦惜见到了成无云，谢临猜测着，心底的不安消散了去。
　　那几个人并不好缠，秦惜一仰身躲开致命的一刀，眼角余光瞥见了谢临。他心里一突，有两人已经撤了身，瞬间闪过去，一前一后向谢临发起了攻势。
　　谢临要躲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些亡命已久的杀手，都不出虚招，只那么一眨眼的时间，谢临的心口和颈上已经抵上了森凉的刀锋。
　　那两个与秦惜缠斗的人几乎是同时就停了手，他们很善于抓敌人的弱点，在秦惜去看谢临的那一瞬间，他们就知道自己赢定了。
　　没有人说话。秦惜看起来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他很干脆地就松了手，短刀叮当一声落在雪地里。而后那两个人也放开了谢临。
　　这种古怪的默契并没有让谢临觉得惊奇，他只是僵硬地站着，声音一出嗓子就哑了：“把刀捡起来。”
　　秦惜没有动，楼外楼的杀手已经迅猛地扑上去，钳制住了他的手臂。
　　“啪啪啪，”鼓掌声居然响了起来，成无云无功而返，脸上却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谢公子，你是故意把人送给我的吗？”
　　他自顾自地大笑着，捡起秦惜的短刀来，在手里抛了抛，就要朝着秦惜劈过去。
　　“住手！”谢临厉声道。
　　成无云停住，右手垂了下来，他恍然大悟似的，扭头对谢临抱了抱拳，语气很客气：“差点忘了，上次的救命之恩，我现在还给谢公子。”成无云又打量着秦惜：“以为自己离开，就摆脱了吗……你跑不了的，楼外楼调教出来的怪东西，就该老实地呆在楼外楼，这是你的命。”


第56章
　　雪渐渐大了，谢临仍然站在那里，肩膀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朱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后面跟着上官非：“师兄，成无云来了吗？”
　　“已经走了，”谢临清醒过来一样，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短刀和赤霄。
　　“走了？不是要报仇吗，”上官非愣了，“为什么让他走了……秦惜呢？”
　　“被成无云带走了，”谢临缓缓地道。
　　“啊？”上官非傻眼了，“我们刚才只是去送了下太守夫人……秦惜为什么会被成无云抓住，他不是很厉害吗？”
　　朱樱嗤了一声：“厉害个屁，厉害能落在你师兄手里？好了，被抓住就被抓住了，反正楼外楼早就下了追杀令，他今天不被抓回去，也是明天的事。各回各家，睡觉去吧。”她说罢拍了拍手，转身就要走。
　　“站住，”谢临走到朱樱面前，“太守夫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