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村的日常生活(112)
张翠兰端来一碗水,给他喝下去。大概是温水下肚,躺着的人神色缓和,昏死过去,嘴里不听喊他娘。
“云哥儿,这里吓人你快别看了,去院里休息,我来照顾他就好。”忽然抬进来一个人,别说是怀了身子的江云,就连张翠兰也怕。
江云走出去,正午的烈阳当头,他却如坠冰窟浑身发冷。坐在凳子上,头晕目眩,似乎是被魇住,不一会儿,眼帘又蒙上水珠,啪嗒啪嗒往下落,从白天等到深夜。
第88章
两岸夹谷风停树止, 乌云藏月。
地面残戈断戟,尸体遍布,从服制来看, 依稀能辨别出是两拨人。
“荣王部下,另一伙是……”顾承武低头查看,除去明显的行伍之人外,另外一拨人装束普通, 兵器粗制滥造,不像朝廷军器营制造, 但样式却更灵活。
大历对军械管制严格,除朝廷外,民间乃至皇亲国戚不能擅自大量制作兵器,除非有人暗度陈仓,隐瞒上级,被查出端倪。
打斗痕迹明显, 顾承武查看尸体,肌肉僵硬血迹发黑, 伤口处是不正常的紫黑。看来死亡时间已有三个时辰, 并且敌人的武器都淬了毒药。
顾承武快速翻遍尸体,没有发现荣王在其中。他先是松口气,眉间又立刻皱起。
逃到云水县报信的人是荣王亲信, 说明伤亡惨重, 已经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周围多山,应当不至于被刺客抓住。
顾承武起身,扫视一圈山谷地形,险要容易被埋伏,但是周围小路岔路众多, 是周边村民打柴时自发砍出来的路。
每条岔路口都有血迹,顾承武从中发现端倪,翻身上马,从较为宽敞一条山路进去。狭窄崎岖的山道上,小枣红狂奔,最终到达一处悬崖。
顾承武撕下衣袍,遮挡面容,隐藏在密林深处。
悬崖边,荣王等四五个亲信,被逼到无路可走。下面深不见底,滚石声久久不散。
荣王发冠散落,尽显狼狈,几个亲信身负重伤,把他拦在身后。
距离不算近,林中忽然起风,悬崖那边,荣王为了拖延时间,似乎在和刺客谈判。
顾承武抽出泛着冷光的毒箭,箭头锋利,乃是最好的精铁,当年就是用这根箭,取下敌军参军首级。
对方还在交涉,顾承武不疑有他,目光锁住敌人,拉满弓弦一箭穿喉。
刺客像是惊弓之鸟,看一眼死去的同伴,没想到身后还有人,顿时乱了队形。
“别管后面!先杀了荣王……”
有个聪明的,没忘记主要任务。但话没说完,就被箭头穿过头颅,直挺挺倒在荣王脚下。
荣王面色未变,快速扫一眼亲信。刺客只是分神的瞬间,荣王和几个亲信便杀出一条路。刀枪金属滑过皮肉骨骼,没坚持多久又变成下风。
体力透支,连续逃亡三个时辰,三个时辰滴水未进。
顾承武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抽出身侧长刀,从刺客背后突袭。刀锋过喉无一幸免,山林猿啸狼哀,剩余刺客倒在地上,气尽命绝。
血珠顺着刀尖滚落在地,割喉的刀锋却不留半点痕迹。顾承武蒙着面,踩在尸山之上,看向对面的人。
荣王脸上一道血痕,长剑撑地支撑身体,同样看着突然出现的蒙面人。
即使面对刺客和陌生人,荣王依然身姿挺拔面不改色,一身儒衣不像武将更像文臣,常年佩戴的折扇掉落在地,染上敌人的血,手中换成长剑。
“你是来杀本王?还是来救本王?”他问。
顾承武静默片刻,摘下蒙面,半跪行礼:“殿下。”
浓黑的墨色中,看不清万物轮廓。荣王却在听到声音之后,直接倒在地上,长剑滚落悬崖,他声音颤抖,似乎难以置信:“顾校尉?你是顾承武?!”
他不复刚才的从容,几乎连爬带跑跌跌撞撞,跑到顾承武面前。
“是我,殿下。”顾承武取出腰间匕首,熟悉的刻纹闯入荣王视线。
——
破屋里,升起火堆。荣王和顾承武在屋内,五个亲信在屋外把风。这也许是哪个老猎户留下的,蛛网灰尘厚积,久久没人来过。
荣王靠在墙上喘气,火光映在瞳孔里,才从鬼门关出来。
借着火光,他仔细打量顾承武。那把匕首,是十年前他送给顾承武的。十年前,异族起乱,他作为皇子,自然要跟着大将军上战场,一是鼓励军心,二是历练。
而顾承武,那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年纪虽小气势却足够凌厉。能将一个成年人徒手杀死,又带着他和其余士兵,绕到敌人后方,烧了粮草营争取时机。
回忆仍然清晰,荣王道:“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僻壤之地再见面,还是如此狼狈。说起来,当初要没有你,我早该死在战场上,哪还能等到国泰民安封王,你救了本王两次。”
顾承武似乎不在意额头上被头发遮挡的深疤,要是砍的再深一些,他也娶不上小夫郎了。
火堆被风吹地扑簌作响,荣王自顾自继续说话:“当初异族投降称臣,天下大定军队凯旋。你军功显赫,大将军为你请功升官,提拔昭武副尉,你却拒绝,卸下一身戎装,跑的无影无踪,我们连写封信,都找不到下落寄出去。”
谁都没提刚才遇刺的事,揪着以前的事回忆。荣王从茅草堆上起来,顿一下,拍拍头上草根,道:“啧啧啧,你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快说说,卸甲之后,你都做了什么。”
他还是不信,像顾承武这样的人,会真的平凡下去。
顾承武眼眸渐渐温和,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笑,拨动火堆道:“成亲了,等我夫郎生下孩子,满月时再告诉殿下。”
荣王愣住,立马笑起来,也许是刚才死里逃生,浑身放松下来:“你真行,孩子都快有了……是我的错觉吗,你刚才在笑?”
“……”
“你再笑一个。”
顾承武:……放下嘴角。
荣王一哆嗦,两个大老爷们这么对话,有点奇怪的恶心。
轻松的氛围过去,两个人神情渐渐严肃。
“文生呢?他骑着我的马去县衙搬救兵,可还好?”
顾承武回他:“我在大街上碰见他,起初不想招惹是非,那匹马太过明显。后来听说是你遇刺,才截了他去县衙的路,将他救回家里,由我夫郎照顾着。”
荣王点头,喉咙干涩疼痛:“你做的对,若真是去了县衙,恐怕我真是活不下来了。”
两个人心知肚明,西南不仅山高皇帝远,而且地势崎岖,古往今来都是战争易发的地方。什么消息都难以传出去,朝廷的手伸不过来,谁知道下面的官员会不会勾结。
“我原想着,宁平府这边比较太平,更安全一些。便和老孟商量着,偷偷私访,没想到还是泄露了行踪。估计老孟他们也不知道,我和文生遇刺的事。”
顾承武看一眼外面天色:“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办?”
荣王摇摇头:“上月,豫康府一个八旬老人,带着六岁的娃娃上京告御状。状告当朝太后的娘家霸占田产肆意行凶,可恨的是,除了老人小孩,其余人都被灭门,只剩无依无靠的老弱病残。”
和顾承武所想一致,是为了偷偷查证地方官员才被追杀。太后不是皇帝和荣王的生母,母子之间没感情可言,他接荣王的话:“您和陛下想偷偷查,太后也想偷偷按下这件事,才没闹的人尽皆知。”
荣王点头,外面的亲信敲门,急色走进来:“殿下,天色快亮了,我们不能困在这里,只怕还会有刺客找过来。”
坐以待毙不是好法子,荣王站起来,看一眼外面,目光又落回顾承武身上。
顾承武却一直盯着火堆,天色快亮,已经过去一夜,他的小夫郎,也不知这一夜睡的好不好,腿疼不疼。
扑灭火堆,顾承武站起来,做出决定:“殿下如今腹背受敌,在老孟来之前,不该暴露行踪。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
灯下黑,是最惯用也最容易成功逃脱的法子。云水县不是大县,县令又是个草包,周围都是山,就算刺客怀疑人藏进县里,也更容易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