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51)
十七闻言就摇头,说:“回督主,一点小伤。”
裴怀恩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仔细拿浸湿的布斤净了手,半晌才说:“今日不需你在,你歇一天,赶快去买最好的药,真是……回头胳膊腿都叫别人砍没了,让本督不顺心时砍什么?”
十七无言以对,心说这好像是句关心的话吧?是吧?偏偏听着又怪。
接下来的半刻钟里,裴怀恩不开口,十七不敢起身,一直跪着等裴怀恩用完饭,方才站起来收拾。
门口那边,裴怀恩已穿戴整齐,打算入宫了。
只是一只脚已上了辇,临离开前,却又转回来再问:“对了,李熙最近在做什么,不是已经去北镇抚报道了么,怎么一天到晚还见不着影?”
十七使劲揉了把脸,觉得更怪了。
或许连裴怀恩自己都没意识到,十七想:但裴怀恩最近问李熙,确实问得越发勤了。
甚至勤到就像、就像当年裴怀恩正满心踌躇着,想从晋王那边反水到齐王这边。
但是这话十七可不敢说。
所以十七只稍稍沉默一瞬,便识趣地答道:“回督主,其实见不着才是正常,小殿下接了您的牌,就算是顶了原本该补给孟青山的缺。这事孟青山好哄,但那个为了帮孟青山打点,已先后出了好些血的王二却不好哄,小殿下到了他那里,且有得忙呢。”
第041章 平安
李熙近来确实忙, 忙得很。
孟青山人好,原本还对李熙私下去寻裴怀恩,坚持入锦衣卫的小动作颇有微词, 可当他得知李熙生病, 接连几日高烧不退时, 又忙不迭赶来探望, 最后被李熙三言两语地便消解掉心中不满。
真正难缠的是王二。
锦衣卫左镇抚司千户王二, 全名王禄滨, 是块名副其实的滚刀肉、赖泼皮, 平时看着对裴怀恩毕恭毕敬,实际最护短, 尤其看不上李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边跟孟青山称兄道弟, 一边又去接裴怀恩的牌,点头顶掉孟青山的千户位子。
换言之, 李熙来了他这里,虽然看似与他官职相平, 又占着个六殿下的尊名,实际却没少被他使软刀子扎,被迫一天到晚地忙到脚不沾地, 没片刻清闲。
偏偏李熙自己也很惭愧,受委屈也不说,只是干忍着,想着等王二出了心里这口气, 大约就能消停。
结果这一等,便等到了半个月后。
半个月后, 承乾帝身体大好,终于想起要给自家的散财童子李恕赐封号,下旨允其按照长澹旧例,设宴开府。
皇子开府是大事,李熙对他这个便宜五哥的印象不错,听闻李恕受封安王,便问自己的顶头上官讨了假,特意登门祝贺。
临近傍晚,日头落下,安王府门前堆满了往来客人们送的礼物。李恕也很高兴李熙能来,不顾旁人眼光,隔着老远便朝他挥手,扬声说:“六弟,快过来这边!”
李熙便快步跑过去,由于实在匆忙,还没来得及卸下腰间的绣春刀,让李恕看得直皱眉,连连摇头说他身上带杀气。
也是赶上来得晚,客人们都离开得差不多了,一片混乱中,李恕一边指使家丁们把礼物往院子里搬,一边伸手推搡李熙,火急火燎地想把他弄进府里。
“六弟来得正好,这会外人都走了,就剩咱们自己人在,说话也方便。”李熙眉眼弯弯地催促,说:“快来,快来,大皇兄和小妹还等着见你,尤其是小妹。”
李熙知道李恕话里的这个小妹是李青芙,只觉有些好笑,不得不使劲扒着大门拒绝说:“别别,门就不进了吧,承蒙五哥不弃,还愿意在大喜的日子送请帖给我,可我近来俗事缠身,本也打算递了礼物就走,没想进门的,再说、再说我这人也不吉利呀。”
李恕不喜欢听,嘴角往下撇,索性一把揪起李熙的后衣领,把他硬往前拖。
“说的什么屁话,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与我年纪相仿,又能与我玩到一处去,你进我的门,我高兴还来不及。”李恕板着脸说:“若是换作老三老四那俩化缘僧,我还真不乐意招待。”
李熙哭笑不得又挣扎不过,只得认命跟着李恕往前走,老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先前没听你的劝,和裴怀恩越走越近,还以为你会生我的气,再也不跟我玩了。”
先前冰戏那天,他与裴怀恩是一道回的宫里,大伙儿都看见了。
李恕闻言步子一停,转回身来看李熙,被逗得哈哈笑。
“真奇怪,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那一看便不是情愿的呀。”李恕很认真地对李熙说:“再者横竖我劝过,已经尽到做兄长的责任,至于你到底要不要听,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喏,大皇兄平日就总这么教训我。”
李熙:“……”
说得好有道理,竟让他无法反驳。
但……
如此最好。
毕竟回京这么些天,李恕是唯一一个还愿意主动接近他,拿他当兄亲弟对待的,他也不想和李恕结仇,闹得日后不好相见。
正想着,却听李恕又说:“不过六弟病了这么一回,脸上清减好多,也不知是否错觉,看着总归不比从前和善了。”
李熙就只好笑。
笑着笑着又想起那天,躲在暗处跟踪他的那神秘女子,琢磨着李恕平素生意兴隆,消息活络,便状似无意地提起,说:“因为睡不好,总觉得自己头顶还飘着个人。”
李恕闻言呀了一声,眨眼说:“怎么,那姓裴的欺负你了?”
李熙摇了摇头。
“裴怀恩想要京军和刑部,此次晋王逼宫,刚好给了他借题发挥的机会,让他如愿吃到了肉,把他哄得很高兴,连带着脾气也变好许多。”
李熙一边斟酌,一边小心观察着李恕的反应,最后佯装实在忍不住,神神秘秘地抬手拢唇,低声对李恕说:
“五哥,不瞒你说,比起裴怀恩这头明面上的恶狼,其实……其实我更害怕那些躲在暗处,不知何时便会窜出来,狠狠咬我一口的小鬼。”
李恕深以为然,像是被李熙说到了伤心处,小鸡吃米似的连连点头。
“可说呢,谁都怕这个。”李恕仰面感慨。
李熙把眉皱得更厉害,不待李恕多言,紧接着便又说:“五哥,连你也看出我瘦了,这是因为我最近吃不好睡不着,一睡着就总做噩梦,你不知道——我已经被人盯上了。”
李恕神色一凛,哑然说:“六弟何出此言呐?”
李熙就叹气。
“冰戏那天,我去外面搬救兵,有个女子一路都在暗中跟着我,眼睁睁看着姚元里险些砍下我的手,可是等裴怀恩一来,她便不见了,摆明了就是要亲眼见着我死,却又不是裴怀恩的人。”
放任不救被故意添油加醋成了不怀好意,话说到此处,李熙无端地停顿一瞬,少顷将声音往下压得更低,继续说:“五哥,有人要害我,我真是寝食难安。”
李恕听得入神,半晌才说:“可曾看见那女子的脸?”
李熙便摇头,说:“未曾见到,只知是个没修内劲的女子,脚步声不算轻,否则以我这点三脚猫,若没有这双天生好用的耳朵,恐怕很难听到。”
李恕这才松了口气,抓着李熙的手左看右看,仿佛终于放心了般,唏嘘地说:“罢,罢,六弟平安便好,没看见也无妨,只是方才听六弟说女子,便忽然想到,或许那女子是老四养在外面的相好,跟着你,其实是为监视,而非杀戮,六弟大可不必如此忧心。”
李恕把话说得肯定,言语间涉及到鲜少上朝的寿王,着实让李熙吃了一惊,脸色立刻就有些不对。
李熙说:“四皇兄……四皇兄派人跟着我做什么,我与他并不熟悉,甚至没有与他说过话。”
李恕抬手拍他的肩。
“六弟别当真,我这也是随口瞎猜,毕竟老四生性风流,总有数不清的红粉知己愿意替他卖命。”李恕叹着气说:“老四这个人,看似是老三的跟屁虫,实际心眼多着,早早便对老三有埋怨,一张脸生得俊,说话又好听,惯会使唤那些被情啊爱啊蒙了心的可怜女人——不信你就去外面查,我猜他现在肯定瞒着老三,在外偷摸培养了自己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