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39)
宁贵妃与裴怀恩交好,福顺就算被欺负,也不敢贸然和裴怀恩告宁贵妃的状,最后只得委委屈屈地撇嘴,说:“督主明鉴,不怪小的多嘴,听闻贵妃娘娘的妹子已经和姚家定了亲,小的这不是怕您手底下没轻重,因为一个姚元里,再和贵妃娘娘就此生出嫌隙来,那不值当。”
说着就又想起姚元里最近的遭遇来,下意识嘘了声,小脸煞白地打了个冷颤。
折腾人的法子,裴怀恩手里有的是。
尤其是对着看不顺眼的。
毫不客气地说,福顺觉得裴怀恩那宅子就像魔窟,平素待人接客,除非是被裴怀恩客客气气地请进去。
否则就别想再竖着出来。
甚至别想再全须全尾地横着出来,就是死了,身上也总得少上那么两三样零件。
福顺还记得,就在姚元里刚被捆进去那两天,他去宅子里请裴怀恩回宫,恰好赶上正午,有幸给姚元里送过饭。
四菜一汤,吃食很好,但每道菜里都掺了药。
隔着一道生锈的铁门,福顺放下饭菜,通过小窗往里看,只见姚元里正赤条条地趴在干草堆里,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身底全是血,大腿内侧隐有鞭痕,一动不动地像条死鱼。
和姚元里一块关着的,还有几条体格健硕,皮毛鲜亮,正值发情期的獒。
裴怀恩说,像姚元里这种脑袋长在裤.裆里的贱狗,就该和狗睡在一起,如今拿这几条上好的獒日夜招待他,方才勉强不算怠慢。
裴怀恩还说,想往上爬的人不可恨,想往上爬的蠢货才可恨,像姚元里这种色胆包天、打出生起就没人教的蠢东西,野心比脑子还大,到头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在这么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也是挺有意思的。
都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这时候,裴怀恩或许可以自嘲,但却绝不容许旁人当面提起他的过去,谁提谁就大难临头——福顺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所以别说求情,就连今天被迫来替贵妃娘娘传句话,也是紧张得如芒在背。
但裴怀恩可不管这些,什么贵妃娘娘,什么姚家,与他其实都没有什么情意,他现在还没玩够,便断断不会点头交这个人。
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换言之,既然是互相利用,便不可能为了姚元里这区区一条贱狗翻脸。
大不了就让宁贵妃的妹子嫁进姚家做寡妇,这有什么可怕。
再有李熙说得也很对,此次神威营叛变,隐在那些富家子弟背后的贵人们正坐立难安。加之承乾帝病得重,如何将此事悄无声息地摁下来,不要牵连到他们,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不然倒了一个晋王,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人正偷偷地磨着刀。
是以……
由他裴怀恩借机向皇帝提议,对外绝口不提神威营之叛,并且顺水推舟,赠那些被吴宸带兵斩杀的废物们勇士之名,对其本家多加褒奖,然后再以当兵危险的由头,自此顺势散掉神威营,可谓是一石二鸟。
一来,可以卖那些大臣们一个人情,稍稍缓和一下那些人与他之间的剑拔弩张。
二来,也可以卖那小团子一个人情,让那小团子能如愿以偿地帮吴宸出口气,也算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是好事,睚眦必报也是,裴怀恩其实挺喜欢李熙这一点。
尤其是想报仇又不敢,整天被气得龇牙咧嘴那样,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蔫坏蔫坏的,特别可爱。
心里正琢磨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恩露殿。
裴怀恩侧首,见福顺正在那蔫巴巴地擦着冷汗,觉得有些烦躁。
意料之外的,恩露殿前停着齐王的车驾。
已经成年的皇子进宫要报批,对于争储这事,齐王想的是光明正大,与宁贵妃道不同不相为谋,平日很少进宫来,除非有大事。
说白了,裴怀恩虽然和宁贵妃好,以前却没少被齐王找麻烦,此刻见了这车架,脸色顿时有些不悦,仅剩不多的耐心也消磨殆尽,变得更不乐意搭理福顺了。
不远处,福顺还欲再劝,裴怀恩却已提袍上了台阶,只用一句话,就让福顺牢牢地闭紧了嘴巴。
裴怀恩说的是:
“再敢废话一句,就换你去代替姚元里。”
话音未落,人已入了殿,剩福顺自个站在寒风里哆嗦了。
恩露殿内熏香烧炭,温暖如春。
没有福顺跟在身边絮絮叨叨,裴怀恩得了清净,没什么表情地迈步往前走,直奔贵妃就寝之处。
眼见裴怀恩脸上没笑,在恩露殿内伺候的小宫女个个都装聋作哑,不敢上前拦他。
就寝之处没寻着贵妃,裴怀恩稍加思索,又往待客的偏殿去。
须臾行到地方,一名唤秋檀的女官守在偏殿门口,裴怀恩之前见过她,老远就看她殷切地小跑着迎上来,满脸为难地把他拦在殿外。
裴怀恩不高兴地抿唇,听秋檀对他说:“厂公,齐王殿下正在里面与娘娘说话,还请您担待。”
裴怀恩居高临下地看她,不愉道:“你当本督今日是为什么来?皇上亲传贵妃娘娘去侍疾,本督等得,皇上也等得么?”
秋檀闻言面上一僵,连忙说:“请厂公留在此处,奴婢去请娘娘来。”
言辞倔强,一副不想让他进门的样,反倒闹得他满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以往到恩露殿来,这里没有一间屋子,是他裴怀恩进不得的。
怎么偏偏今天就被拦在了门外。
话又说回来,眼前这秋檀是个忠心的,看见裴怀恩面露错愕,便坚持寸步不让地拦在房门前,用自己单薄的小身板挡着裴怀恩,死活不许裴怀恩进。
裴怀恩不想和她纠缠,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她从门口弄开了。
齐王要叙母子情,可以换别的时间叙,晋王府被抄是喜事,宁贵妃早前便答应了会与他庆祝,这时又怎么敢把他拦在门外。
只是打算推门的手刚伸出去,裴怀恩侧耳细听,忽然发觉这屋内竟是一片死寂,安静得全然不似有两个人在。
秋檀又扑过来拦他,刻意把嗓门拔得老高。
秋檀冲他喊:“厂公!厂公!不急在这一时!咱让殿下和娘娘说会话!”
裴怀恩歪着头看她,心念微动,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一把将她捞来身前。
门开,一方砚台兜头砸过来,正砸在秋檀额上,险些就砸到了裴怀恩。
由于事发突然,裴怀恩不免怔住一瞬。
裴怀恩抬手摸,指尖触到秋檀额上的血。
温热,粘稠,皮开肉绽,看样子八成得落疤。
齐王这回下手挺重,摆明了是想见他挂彩,却不想叫秋檀替他挡了灾,使他免见血光。
第032章 庆祝
秋檀无故挨了这一下, 伤得挺重,考虑到这砚台原本对准的是谁,裴怀恩待她颇耐心, 没有将她随意丢弃。
隔着一道红木门槛, 裴怀恩伸臂挟揽着秋檀, 皱紧眉头看齐王。
面对裴怀恩的无声发难, 齐王亦不肯让, 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恼怒。
“亵母”之仇, 犹如刀割, 齐王如何能不恨。
尤其裴怀恩这厮竟还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纵使在他面前, 言行也无半分收敛,甚至还想把他赶走。
可他是皇子,他母是贵妃, 他们母子二人本该至尊至贵!
宁贵妃扑上来拉扯,神色慌张地伸臂挡在齐王身前, 侧首说:“霁儿,休得无礼……!”
齐王攥紧了拳, 眼里盛火。
此次冰戏,宁贵妃瞒着他与虎谋皮,联合裴怀恩将计就计, 设计抄了晋王府。期间,竟敢让承乾帝真的涉险。
于公于私,于国于家,这是多大的罪过。
齐王孝顺端方, 裴怀恩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不免厌烦地啧了声, 只一瞬间,来时那点好心情全没了。
先前之所以会选择扶持齐王,一是看在宁贵妃的面子上,二是觉得齐王聪慧孝诚,是块做皇帝的料,总不至把国败了,让他蹲街角要饭去。
可谁知这齐王成也在孝,败也在孝,就为了个半截身子都已经被埋进土里的老不死,如今竟连表面样子也不再同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