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于春冰(71)
小年端了碗莲子汤,劝宋檀略尝两口疏散疏散。宋檀皱着眉把莲子汤推远,一下子趴在床边抱着痰盂吐了起来。
白天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宋檀这才觉得舒服了点,喝了药,也不吃什么东西,蒙上毯子倒头又睡了过去。
宣睢坐在床边,摸了摸宋檀苍白的脸,心情很不好。
到第二天,宋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小年送来的清粥小菜他只觉得不够,勉勉强强吃了个七分饱,过后他换衣服出去遛弯。
到镜子跟前,宋檀才瞧见自己脖子上有根红绳,红绳坠着昨日他给宣睢的檀木牌。
一块檀木牌子,不是多名贵的木头,也不是多精致的做工,甚至也不是哪个有名的大寺庙求来的。
作为皇帝会有什么害怕的事吗,宋檀看着这块檀木牌,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太极殿传太医的事情,太后问了宣睢几句,得知是宋檀生了病,还是见过菩萨后生了病,她心里就不大安稳。
“哀家近来,总是睡得不好,一睡着便梦自己被人追,梦里跑的累,醒来也觉得累。”太后道:“哀家先前这么做梦的时候,还是你父皇薨逝那会儿。”
下面的晋王听见了,心里一动。
皇帝劝道:“夏天天热,夜里难眠多梦是有的。”
太后依旧摇头,捂着胸口,忧心忡忡,“依哀家说,今年盂兰节,宫里要好好操办。皇帝得了空,也要去拜拜祖先。”
宣睢自然应下,离了太后这里,宣睢叫着秦王晋王和方瞻云,叫他们一人做一篇祭文来。
秦王暗地里盘算要做一篇怎样的锦绣文章,他是皇帝长子,祭文用他的再正常不过,到时百官前过了明路,他的身份地位也就明朗了。
晋王却拿眼睛看方瞻云,沉思不语。
宣睢瞧着几人神色,觉得有些索然,待人都走之后,他对贺兰信道:“永嘉最近在做什么?”
永嘉公主随驸马回乡,待了一年之后便去了自己的封地,一直到如今。
贺兰信道:“永嘉公主见沈籍所治理之地民风淳朴,欣欣向荣,便也开始创办学堂,招收稚童入学。”
“做的怎么样?”
贺兰信道:“大一些的孩子已经学完了算术,能帮着打理公主府的一些产业,要培养成参加科举的士子,恐怕还遥遥无期。而且,公主府的学堂有很多女童,这些人即便读书,也不可能参加科举。”
“有当地官员子女吗?”
“有,但是不多,”贺兰信道:“有驸马授意,许多官员都不敢与公主接触。公主的学堂里更多的还是贫家子,和被遗弃的幼童。”
宣睢轻笑,“只要识字,都有用处。况且一百个人里出一个秀才,一千个人出一个举人,一万个人里出一个进士,于她来讲,都是不亏的。”
“把永嘉叫回来吧。”宣睢道:“太后心神不宁,她正该好好陪陪太后。”
在封地的永嘉并不想回京,她近来才提起心气打算做点事情,这么匆忙被召回京,总不像什么好兆头。
驸马周善誉自接到谕令就开始打点行装,并不给永嘉拖延或拒绝的机会。赶在盂兰节前,永嘉公主回到了宫中。
太后殿中,宣睢与太后坐在上头,永嘉身着宫装,与驸马一同叩拜。秦王、晋王、宜凌公主和方瞻云都立在一侧。
宣睢叫免礼,永嘉起身,几位王爵过来见礼。秦王晋王跟永嘉并不熟,秦王神色淡淡,晋王看在上首太后的面子上,倒是热络了几分。永嘉只是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礼节,一一与几人见礼。
到方瞻云时,她留心观察,察觉到晋王神色的一点变化。
太后把永嘉叫到身边,宣睢只问周善誉一些封地上的风土人情,和周家父子的情况。
正说着,小太监来通秉,宋檀来了。
宣睢神色稍缓,叫人在身旁加一把椅子,太后也没说什么,只问他中暑好了没有。
“早已好全了。”宣睢道。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永嘉捕捉到了,于是很快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召回。
当年,宣睢为年幼的两位皇子封王爵,以警告永嘉。如今宣睢把永嘉召回,以打压不安分的、对宋檀不满的皇子。
至于晋王,他瞧着对宋檀很客气,不知道是哪里犯了宣睢的忌讳。
宋檀在宣睢身侧坐下来,周善誉之前没见过宋檀,见此情形才对宋檀的受宠程度有了认知。
宣睢偏头与宋檀说话,宋檀也应着,精神比四年前好了很多。永嘉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一种成熟的丰腴之态,在这个宫里,在皇帝身边,那样的相得益彰。
宣睢与周善誉说话的空档,宋檀往这边看,冲着永嘉眨了眨眼。
永嘉看见了,心头的阴霾渐渐消散开,面上的笑意总算真了些。
太后最关心永嘉,尤其是永嘉成婚后的子嗣问题,她把其他人打发走,单留下永嘉说私房话。
宋檀与宣睢一起往太极殿走,宋檀心情好,走路摇摇摆摆,双手背在身后,手上的扇子一翘一翘。
“你怎么忽然召永嘉回京了,先前都没告诉我。”
宣睢道:“永嘉回来你不高兴?宫里又有人陪你招猫斗狗了。”
“这是什么话,好像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一样。”宋檀道:“不过永嘉回来了也好,我这几年都没见她了,给她写的信,她也不爱回。”
提起这个,宣睢是不占理的,于是他道:“如无意外,永嘉要在京城待个几年,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她未必愿意再跟你一块玩。”
宋檀睇了宣睢一眼,道:“我跟公主是很好的看戏伙伴,我爱看的戏她也爱看,她爱看的戏我也喜欢。赶明找一台戏班子进来吧,我要请公主看京城的新戏。”
“都随你,”宣睢道:“毕竟你入冬前都不能出宫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宋檀简直晴天霹雳,追上去问,“我为什么不能出宫了?”
宣睢道:“你一出宫,就好生病,我思来想去,怕是宫外煞气重,易冲撞了你。”
宋檀哑然,好半晌叫道:“真没道理,真没道理!”
宋檀没来得及请戏班子,因为宫里要先预备上盂兰节的法事。宋檀与永嘉头前去看了,那莲花宝座上的菩萨、护法、罗汉,大暑天里仍坐在院中,讲经不停。
周遭焚烧着手臂粗,一人高的檀香,把个宝华殿熏得烟雾缭绕,热浪翻滚。
宋檀受不住,与永嘉略站了站便一齐溜了。
回到永嘉宫中,永嘉丢开披帛,叫宫女端酒水果子来。冰鉴里方方正正的大冰块散发着寒意,永嘉使人往里头加了花露,因此没有水腥气,反而带着些梨花清甜的味道。
宋檀说起他早日出宫时见到的扮观音的小和尚,“人家没有宫里的庄重,怪模怪样的。”
永嘉却说起封地的习俗,“她们扮观音是叫漂亮姑娘上去的,再不济,也是容貌秀美的年轻男子,不追求庄重,只要美丽漂亮。扮过观音的人,就是受到观音庇佑的人,福寿绵长,无灾无难。”
宋檀斟了一金钟甜酒,小年在旁劝阻,说宋檀还在吃药,不宜饮酒。
永嘉问他:“你怎么了?回来时便听说你请了太医,这都十来天了,还在吃药?”
“那是因为中暑,早已经好了,只是前天去御花园逛了逛,不晓得碰到了什么,身上起了许多疹子。”宋檀道:“之前我在金陵,那样潮湿的天气都不觉得如何,一回来,竟有些水土不服的意思。”
永嘉咬着果子,“我看你还是让太医好好瞧瞧,三天两头生病,就都是些小毛病,也不能马虎了。”
她看着宋檀耳边摇晃的坠子,“要不,我给你扮个观音,求个无病无灾?”
宋檀道:“你莫捉弄我。”
永嘉却来了兴致,叫宫人把自己的妆匣拿来,道:“我见过人家扮观音,并不难。”
她把宋檀的头发打散,沾了刨花水给他抿头发,将一尊白玉莲花冠戴在他头上,又扯一块白纱卡在头发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