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于春冰(13)
万浅见宋檀累的实在动不得了,便道:“今日第一天,就先这样吧。”
邓云点点头,叫万浅和两个姑娘先下去了。
宋檀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问邓云:“回宫去?”
邓云摇头,“陛下给了你几天假,你这几日便先住在这里,把这些事情都条条理理的弄好了,再回去。”
他在一边坐下,道:“说起来,你在宫外竟没个宅子?不然,在宫里你那一丁点的地方,实在倒腾不开。”
宋檀锤了锤两条腿,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我哪有那个钱。”
邓云睇他一眼,“你有几个钱都吃了喝了,自然置办不起家业。”
宋檀摆摆手,“不说这个了,你叫我歇一会儿。”
邓云摇摇头,道:“先用饭吧。”
眼下只有宋檀与邓云两个,倒没有宫里那许多规矩,下人端来热水伺候宋檀洗了手和脸,便直接抬了桌子摆饭。
只见一张八仙桌,摆了四样果品,四样素炒,一大碗丝瓜汤,除此之外,米饭也没有一碗。
宋檀拿着筷子看向邓云,“一点荤腥不沾吗?”
邓云端着茶,“这是刘太医定下的食谱,你以前吃的太杂,身上有秽气。”
宋檀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他实在太饿了,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虽然他也没什么脾气。
用过饭,邓云挥退旁人,带着宋檀上楼。楼下是宋檀休息的地方,床前的地毯上放着一个檀木箱。
宋檀上前打开箱子,里头杂乱的放着一些画册和绣册。宋檀随手翻开一本,只看了一眼就惊得将书也扔了。
“这是?”宋檀惊疑不定地看向邓云。
“一些秘戏册子,”邓云神色倒是坦然,“这都是宫里的东西,画册,绣像,荷包,錾刻在木板和银器上的也有。”
宋檀站起身,道:“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邓云道:“你以为我叫万浅来,是来教你学跳舞的?这个才是要紧事。”
吃的喝的洗的练的,哪一样不是为了床上那点子事。
宋檀瞪大眼睛,连连摆手,“这怎么行,万浅姑姑是女子,她怎么能教我这个。”
“那怎么着,明儿我去南风馆给你弄两个人来?”邓云哼了一声,“你也不嫌脏。”
宋檀只说不行,邓云便道:“实在不行你就自己琢磨吧,反正都是画儿,又没有字。”
宋檀把画册捡起来,扔回箱子里,有些茫然道:“这些东西有用吗,陛下会喜欢吗?”
邓云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不管陛下喜不喜欢,以后有没有用,你都要做好所有的准备。”
宋檀心里感叹,邓云能一步一步爬到今天,不是没有原因的。
宋檀的药浴每七天泡一次,万浅教了他一些简单的,可以自己练习以使身体柔软的动作,至于诗书,这算是最正常的一门课。这些东西,宋檀都能忍受,他唯一受不了的,是刘太医开的食谱,一日两餐没有主食没有荤腥。
一连几天,宋檀都觉得胃里空空的,心里慌慌的。
在要回宫的前一天,趁着邓云不在,宋檀从琼台别院跑出去了。
他对京中也不算特别熟悉,去过的地方不多,从琼台别院出来后,宋檀径直去了堆雪楼。
堆雪楼还是一样的繁华热闹,除了大家都穿上了秋衣,与夏日里宋檀出来的那一次并无差别。
“客官楼上请!”小二殷勤引着宋檀上楼,在二楼窗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下了。
堆雪楼的拿手菜宋檀是很了解的,可惜每次宣睢来,都只要一些茶点。
“我要一只烧鸭,一碟烧肉,一尾清蒸鲥鱼,一碗鸡笋银盘,一盅冬瓜虾仁汤,一大碗米饭和一坛金华酒。”宋檀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小二,“麻烦快一些。”
“好嘞,客官您稍等。”
小二下去了,窗外人声鼎沸,吆喝声此起彼伏,宋檀瞧见一个摊子上卖月饼的,这才想起来中秋将至,螃蟹,鱼虾和莲藕,都正是好时候。
他双手捧着脸,兴致勃勃地观察每一个路过的人。从宫里出来到现在,他总算感受到了一点自由的气息。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宋檀看过去,只见戏台上,一个年纪大些的说书先生在推搡一个年轻的书生。
“都已经没人听你说书了,你还不快去!趁着年轻,干点什么不好,在这儿骗吃骗喝。”
那年轻的书生道:“这怎么算是骗吃骗喝,我在这里说书,可是从没要过钱的。”
“因为也没人愿意听你说书!”说书先生道:“一段故事你来来回回讲了两个多月,掌柜的不跟你计较是看你是个读书人不容易,你也该知道些廉耻,别厚着脸皮在这里帮倒忙!”
被人当指着鼻子这么说,年轻书生脸上有些难堪之色,很下不来台。
宋檀这才看清楚,这年轻书生就是当日宣睢在堆雪楼遇见的那个人,魏乔。
“小二,”宋檀道:“请这位公子楼上来吧。”
宋檀记得,这个人与沈籍一道赶考过,是沈籍的旧识。
魏乔从楼下上来,面上难掩窘态,待到宋檀跟前,他又露出一副笑脸,道:“敢问公子有何贵干?”
宋檀道:“没什么,就是请你上来坐坐。”
魏乔于是知道,面前这位小公子是看自己下不来台,好心替自己解围的。
他长叹一声,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公子。”
“举手之劳罢了,”宋檀道。
恰在此时,小二上菜来了,一道道浓油赤酱的美味佳肴,香味霸道又浓烈。
魏乔盯着那只水晶鹅,眼也不眨。
宋檀大约很能理解他这种馋肉的心思,便开口邀请,“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一道用顿饭。”
魏乔犹豫了一些,不好意思道:“那就多谢兄台了。”
两人一道落座,真开始吃饭,谈话就成了见缝插针。魏乔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大约也有一点识人的本领,观宋檀衣着锦绣,尤其仪态不俗,举止只见很有韵味,便认定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还不是一般的人家。只是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京中有哪位宋姓的高官权贵。
魏乔也对宋檀讲述了自己的境况,今年春天的那次科考,魏乔又落败。他不想就这么一事无成的返乡,又恰逢汤固案,便想在这儿风起云涌的京城碰碰运气,看看有哪位慧眼识人,能给自己一条出路。
“可惜从六月一直待到八月,我也没把自己卖出去。”魏乔摇摇头,颇为感慨,“兜里是一文银子也没有了。堆雪楼的老板好心,容我在这里住着,我却不能像那说书先生说的一般厚颜无耻,想来也该走了。”
宋檀想起宣睢对魏乔的评价,道:“公子在京中可有什么故友亲朋,能借住一二的。我想许是时候未到,再待一段时间,或有转机。”
魏乔看了他一眼,“倒是有一位旧年的相识,他虽为官,也清苦的很,给了我一些银子做盘缠,我不好多要他的。”
魏乔感叹道:“天底下的年轻人都差不多,没钱没地没媳妇儿,除了野心抱负和胃口,什么都没有。”
“能吃是福,”宋檀由衷的说,“这顿我请你,多吃点。”
魏乔嘿嘿笑了笑,“多谢贤弟。”
堆雪楼的雅间里,宣睢撩开帘子看向二楼窗边吃的不亦乐乎的宋檀,淡声道:“厂公这么大的家业,就把人养成这样?”
邓云躬着身子,“我这便去叫他回来。”
“罢了,”宣睢放下帘子,“等他吃完罢。”
另一边,宋檀已经吃饱,搁下了筷子。魏乔与他说着些旅居时候的见闻,宋檀一边听一边把腰上的玉佩解下来,推到魏乔面前。
“这块玉佩,魏兄可以拿去当了,约莫值个几百两银子,你在京中租个院子,安心念书要紧。”宋檀道:“京城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治学或是见世面都比别处要好,多留一段时间,许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