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97)
他语声刚落,便感觉到昏暗中,衣袖下的左手被另一人握住了,对方掌心温热、生着剑茧的指尖有些粗糙,在他手心里安抚似的轻轻划过,然后便一触既离。
闻楚什么也没说,只和傅松亭带着一队人猫着腰躬身离开了这间船舱。
青岩几人蹲在底层船舱的柴垛里,心跳得飞快,感觉到头脑微微有些眩晕,好在他并没有完全丧失思考能力,短暂的静寂之后,他站起身来从船舱底层只有两个巴掌大的小方窗里望出去,却见那艘火光通明的舰船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德喜显然也瞧见了,忍不住道:“殿下他们究竟上去做什么了,现在也不知怎样了……”
蔓郎似乎想说什么,只是被他身边的红雀拉了拉衣袖,于是又闭了嘴。
青岩道:“殿下想做什么,咱们也帮不上忙,既然让我们在此等候,我们就在这等着,不要添乱就是了。”
德寿叹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也跟着殿下和孔教头学两手就好……”
他话音还未落,众人便听见一声爆炸似的轰然巨响,几乎要把耳膜震破,这次的声音离他们很近,显然就是从船上传来的,整个船舱剧烈的摇晃了起来,几乎叫人站不住。
德寿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了起来:“是火炮……他们开火了!”
青岩手里的剑柄被他握得愈发紧了,他指尖都用力的微微泛起白来,声音却仍然沉静:“没事,他们打的不是船底,听声音在甲板上面,只要船不沉,殿下他们就还有还手之力。”
红雀犹疑了片刻,道:“可方才那一炮,殿下他们都没事吗?”
这个问题一出,船舱里一片沉寂,连青岩也不回答了——
青岩的本能让他心底产生了一个冲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出去找闻楚了,起码要让他知道,闻楚究竟是死是活,如果闻楚有个闪失,他们躲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可是理智又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闻楚心中明显是有主意的,万一闻楚安然无恙,他的出现一定会扰乱闻楚的判断和计划。
所以必须等待。
但这声爆炸响起后,随之而来的却是短暂却又漫长、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几乎都要以为方才离去的闻楚和傅松亭等人,都已经尽数丧命在火炮之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身微微颤动,青岩精神一震,低声道:“有人上船了!”
他话音刚落,没多久上面就传来了兵刃交接的打斗声和喊杀惨叫声,绝望过后,希望再度降临,德喜几乎要哭出来了,抓着青岩道:“没事……殿下他们一定没事!现在才能和那伙杀千刀的水贼打起来,咱们怎么办,青岩哥?”
青岩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道:“继续等着。”
蔓郎也很紧张,挨着红雀咽了口唾沫,道:“可是……可是要是他们下来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出去帮忙?”
青岩沉声道:“他们一时半会下不来,咱们这间船舱在最底下,又没放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要抢也抢不到这里来,只要别上去给殿下添乱,就算是帮忙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却听见不远处的楼梯上传来一阵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有个粗嘎的男人道:“三哥,底下这层瞧着没人,但不知有没有值钱的玩意,我下去看看!”
又有一人声音远远传下来,骂骂咧咧道:“直娘贼,大哥那边还在打杀!你倒先惦记起值钱玩意了!”
那粗嘎的男声嘿嘿笑道:“那头的肥羊肯定都要被大哥他们瓜分了,咱们要是不机灵点,一会还有咱们什么事?油水不都进了大哥二哥的腰包?三哥帮我把把风,总归我有了好处,也少不了给三哥的孝敬就是了!”
另一人道:“赶紧去就是了,废话恁多!”
这二人的交谈,青岩等人都听了个清楚,德喜面色苍白,嘴唇颤抖,手里的刀险些要握不住了,德寿和蔓郎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有红雀还算镇定些,却也是呼吸粗重。
青岩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一人高的柴垛,低声道:“都躲到后面去,红雀留下来。”
德寿几人虽然心中恐惧,好在听青岩语音冷静,这才找回几分理智,三人不敢磨蹭,迅速躲到了那柴垛背后,青岩拉住红雀的胳膊,连珠炮一般低低疾声道:“一会我恐怕制不住他太久,你躲在门板后,我叫你动手,你便用剑扎他后心,不要犹豫,明白了吗?”
那人的脚步声已经更近了,青岩来不及等红雀回答,便把他一把攘到了门背后,自己贴着另一侧门壁站住,那男人似乎也听见了些动静,脚步声微微一顿,道:“谁在那里?”
青岩把长剑插在了柴垛里,自己空着手噗通一声瘫跪在地,瑟瑟发抖道:“好汉饶命,小人是主家的奴婢,身上并无银钱,求求好汉开恩,就饶我一命吧!”
又道:“对了……对了,小人还知道我家小姐藏在何处!小人可以带着好汉去找人!求求好汉,就饶小人一命吧!”
那男人呼吸一滞,道:“小姐?这船上还有女人?你为何一人在此?”
青岩两手背在身后,船舱小窗里投入的微弱月光下,他的身形单薄清瘦,像是在挣扎,那男人见状,心中防备消去三分,又听他道:“小人因被诬赖偷了主人东西,这才让人绑了,丢在此处。”
那人却仍不走近,道:“你是哪家奴婢,这船上是什么人?”
青岩心念电转,几乎是立刻答道:“我家是京城户部左侍郎杨玄忠杨大人家,船上的是我家夫人和二小姐,此行是回乡省亲的。”
那水贼哪里知道这一长串的官名是甚么职位,只听得颇为唬人,倒像那么回事,不过他们在此也不知劫掠了多少富贵豪绅,是以也并不觉得害怕,只对青岩口里的“夫人和二小姐”产生了些兴趣。
沉吟片刻,水贼提着刀走近,青岩膝行上前,水贼走得近了,就着月光瞧清他容貌三分,顿时一愣,心道,这背主弃德的小兔儿爷,怎生得恁俊?
不由又走近了些,鼻尖却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淡淡不知是什么植物的香气,清幽引人遐思,水贼心神一荡,不由生了些旖旎念头,正要开口调笑,却忽然感觉到脚底下不知什么东西将他绊了一下,身体立时失了平衡,要往前跌去。
水贼一惊,立是要借力去抓身边柴垛,以此平稳下盘,谁知地上跪着的那小兔儿爷却忽然抱住了他的一条小腿,用力一拽,水贼无甚防备之间,被拽的滑倒在地,他嘴里怒骂了一声,手里握着的长刀出鞘,立时就要往下劈砍,却被人凌空一脚踢在虎口上,那把刀顿时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却原来是旁边门后见势不妙,等不住了的红雀。
水贼让人踢掉了兵刃,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圈套,他竟被这兔儿爷摆了一道,顿时咬牙发起狠来,抬手掐住了青岩的脖子,青岩被他掐的面色紫红,却仍不松开抱着他左腿的手,忍着脖颈的剧痛和缺氧的眩晕,压着那水贼翻了个身,声音嘶哑地几乎只剩下气音:“红雀——”
红雀脸色苍白,但还是咬着牙举起了手里的长剑,一闭眼狠狠扎进了那水贼后心。
水贼嘴里“呃”的闷哼了一声,掐着青岩脖颈的两手力道顿时一松,青岩挣开桎梏,翻身从水贼身下爬了出来,趴伏着猛烈的咳嗽了起来,红雀仍未松开剑柄,见青岩脱险,竟然咬牙一发狠,又把剑柄往下刺了三分,长剑穿胸而过,这次那水贼一声惨叫,浑身痉挛的一瘫,终于再不动弹了。
也许是水贼的惨叫声引起了上面那人的主意,那人压低声音问道:“卞老四,怎么了?!可是底下有人吗?”
那叫卞老四的水贼已经死的透得不能再透,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德喜德春不知何时从那柴垛背后弯着腰悄声走了过来,不知是不是方才青岩和红雀解决了一个水贼,给他们带来了勇气,他们都拿起了手中兵刃,虽没有说话,却在夜色里咬着牙朝着青岩点了点头,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