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18)
话到嘴边,却又猛然惊觉自己险些失言,只得硬生生咽了回去,可惊骇与七皇子竟然半分也不顾忌自己方才与他透露的……
他的依凭是什么,难道此人身后还有更大势力不成?
这么一想,更不知此番被他捉拿回京,等着自己的将是什么,慌乱之下,疾声道:“这当中定有误会!殿下,殿下还请明察啊,我林家奉旨管理织造局,相传四代,向无差错,当年先帝……”
闻楚自前世还是应王闻宗鸣时,就对这些把持朝廷要职,却又尸位素餐的所谓“官宦世家”深感厌恶,只因他见了太多仗着祖辈余荫挥败家业,上愧对君恩、下又有负先祖的不肖子孙。
何况这几日和青岩等人在杭州城中已打听得了不少消息,知道林府底细,哪里耐烦听他掰扯?
冷笑一声,道:“你倒也有脸面提起先祖,当年你曾祖父忠心耿耿、文武兼备,确是个难得的贤臣,这才能与先帝君臣相得,成就一段佳话。”
“可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仗着君恩,在江南鱼肉乡里,胡作非为,败光先祖贤名,又侵吞朝廷丝税,枉食俸禄,若你家太爷泉下有知,才真要愧得无颜面对先帝!”
他这一番话句句是诛心之言,没给林家留半点面子,林有道虽被众侍卫们按着,也气的面红耳赤,双目圆瞪,可惜偏偏闻楚所说又都是实情。
他想起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心中一时又觉憋闷气愤,一时又觉羞辱无地自容。
吭哧吭哧半天,才闷声恨恨道:“殿下……殿下虽是天潢贵胄,可也不能如此空口无凭,血口喷人,污我林家清白!”
青岩见闻楚闭目,面色隐有不耐,似是不想再和林有道掰扯,便道:“林大人觉得殿下空口无凭,依咱家看,这倒却也未必,自当年你家太爷深受先帝爷信重,自如今,也不过几十余年,今上是先帝之子,可你家却已传了四代。”
林有道微微一怔,不知他此言何意,皱眉道:“……那又如何?”
青岩听他反问,似是颇觉意外,不禁莞尔一笑,道:“哦?咱家原以为林大人是个明白人,不想连自己家事,难道也想不通透吗?”
“这些年若非你家后辈耽溺于酒色,焉能个个年纪轻轻,被掏空了身子,每每不到而立之年便英年早逝的?”
这下林有道可真被他气得不轻,面色紫涨,只“你你你”的嘴唇喏喏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名堂。
青岩朝傅松亭使了个眼色,那头便会意,不使林有道再有机会强言狡辩,压下堂去了。
林有道正自气的气血翻涌,被众侍卫们押出去,却见府门外等着的,竟是杭州府的衙役和囚车,那前面为首的几个他也见过多次,正是杭州知府贺大人的亲信,从前对他谄媚有加,如今却好似不认得他一般,上前冷着脸道:“林大人,得罪了。”
他脑海里忽然一瞬间什么也明白过来了,哪还能再猜不到这些日子七皇子总也不见人是去和谁会了面?
只可恨自己竟疏忽大意至此,连在自己家门口,被七皇子串通了昔日同僚也不曾察觉。
可惜,林有道已经再也没后悔药可吃了。
却说傅松亭把被押的林有道处置妥当,又赶忙按照先前殿下的吩咐回了堂中,拱手道:“人已暂交由杭州府衙役,押入大牢。”
又道:“只是属下还是有些忧心,那杭州知府毕竟和林大人多年一地为官,会否有所偏袒?为何咱们不自己看押他?”
青岩笑道:“殿下既然这般吩咐,自然不会没有缘由,傅侍卫多虑了,眼下把人交给贺知府,那才是最稳妥的法子,咱们还可省力气,何乐而不为?”
傅松亭一愣,也有些明白过来了,心道有理,谅那杭州知府胆子再大,也不敢私放钦差捉拿的要犯,若是他们自己看守着林有道,还难防这贺知府会不会在暗地里搞什么阴私手段,可若是犯人由他看押,倘使走脱有失,则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就是他自己。
他自然也就不敢用脑袋上的乌纱帽开玩笑,再轻举妄动了。
顿时豁然开朗,喜道:“原来如此,殿下思虑周全,却是我等驽钝之辈远远不及了!”
闻楚见青岩早猜透自己用意,也不意外,只抬眸看了他一眼,青岩也正含笑望着自己。
两人相视,并不言语,却颇有心有灵犀之感。
傅松亭迟钝,半点没觉察到这二人之间的眼波流动,他只想起方才那林有道强词夺理振振有词的样子,颇觉不忿。
忍不住道:“殿下与掌事可不知道,方才那林有道路上还一副受了莫大冤屈的样子,若不是这些日子早把他家底细探听得明白,我倒险些要以为他真是被冤枉的了,此人真擅诡辩,只不知方才殿下为何容忍他,叫他拖延时间?”
闻楚笑道:“守宁今日问题甚多,只是眼下还有事未了,等事毕了,我与谢掌事再与你细说,先前掌事吩咐你之事,可有消息?”
原来守宁是傅松亭的字。
松亭二字,原是冀北一险塞要关之名,前朝北地辽人南下入关,则每每取道于此。
傅伯爷为儿子取名“松亭”,又择“守宁”为字,其中意味不言自明,乃是希望他将来能为朝廷据守险关,平定安宁,他虽只是伯府庶出幼子,可只从名字,倒也足见得傅伯爷待他颇有厚望。
傅家家风与傅松亭的性情皆投了闻楚脾性,是以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二人亲厚许多,如今才会以字相称。
傅松亭面上一红,他早知论聪明才智,自己远不及殿下与谢掌事二人,是以每每总是想不通他二人行事逻辑,只能照吩咐依样画葫芦的去办差,总要等事情水落石出以后才恍然大悟。
如此日日下来,不免有些跟不上七殿下与谢掌事的感觉,今日才没忍住多问了些。
忙道拱手:“属下失礼了,还是正事要紧,回头再说不迟,掌事所吩咐之事,属下方才在堂下时,便已叫人去林府后门守着了,殿下放心就是。”
正说着,堂外进来一个侍卫,跪地拱手道:“回殿下的话,林府果然偷偷摸摸放了人从后门出去了。”
青岩问:“可是去杭州府衙门方向了?”
那侍卫看了看闻楚,见他颔首,才又向青岩答道:“不止放了一人,一个去了衙门,另一个,骑了匹快马出城去了,瞧着是金陵城方向。”
傅松亭虽知放走这两人是谢掌事的吩咐,可此刻闻言也不由着急道:“定是去通风报信搬救兵!那林夫人的哥哥是江宁府织造,咱们还未会面,若叫他们先串通了一气,怕是不好!还是趁眼下人没走远,属下赶紧叫人去追拿回来。”
又道:“不成!需得我亲自去追!”
语罢急匆匆就要转身出去。
青岩见他火急火燎,忙道:“傅侍卫留步!不可去追!”
傅松亭被他叫住,困惑道:“不可去追?掌事是不叫我等去把那通风报信之人捉拿回来吗?”
他虽然相信谢掌事,此刻也不免狐疑,看向闻楚,却见对方摇了摇头道:“不可去追。”
原来昨日夜里,青岩已与闻楚打了包票,说今日捉拿了林有道后,他有办法能叫七殿下这趟回京“满载而归”,具体如何“满载而归”,却又卖了个关子,并不讲明。
只说等到明日,见机行事,殿下若肯信他,则依他计策所动,若不信也便罢了。
闻楚对他岂会不信?
见他故意卖关子,也只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
果真半句不问他究竟要做什么,言听计从。
只是此刻,他们二人心照不宣,傅松亭却更加一头雾水了。
正自百思不得其解,碍于刚才七殿下打趣,又不好意思再开口问个究竟,却听谢掌事笑道:“眼下有件要紧事,留着不叫傅侍卫去看押那林有道,正是为了此事,不知傅侍卫能否替殿下办得这件要紧事?”
傅松亭虽不解其意,但听他这么说,还是低头拱手道:“殿下既有吩咐,属下自然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