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画魂(44)
“还笑,贯会胡闹。”擒住在自己腰际胡乱抓挠的手,作势轻打他的手心。
微微吃痛,齐亓飞速抽回手,佯装出一副痛心的模样,道:“还记得从前有个人说过最爱看我笑,这才不到一年时间便已然生厌了,到底是岁月不居,盛年不再啊……”
这话他只当是句玩笑说出口的,但想起昨日偷偷拔去的那几根白发,心底总会生出些烦闷。
可就是这句玩笑话,使乔珩忽觉一阵仓皇,他忙将齐亓纳入怀中,道:“不会的,亭砚,不管将来是皓首苍颜或是年华垂暮,我都不会离开你。”
“逗你的,难得我们赶在同一日得空小歇,再陪我睡会儿吧,等天大亮了一同出去走走。”
巳时一过,二人便出了门。
时值秋绪,满城红衰翠减,唯有丹桂又添疏香。
不知不觉走到了三春堂门前,那是一间不起眼的小馆,门楣上方悬挂的牌匾用朱漆所书的“三春堂”三个字却是娟秀雅正的。
时辰尚早,小馆还未开张,大门仍然紧闭着。
上前轻叩门扉,却不想开门的竟是李无言,她已经换上了寻常女子的衣裙,长发也绾成了髻,见到两人,她诧异道:“你们二位怎么来了,快请进。”
走进小馆内,内里的陈设也极为朴素,榆木桌椅收拾的整齐,从微开的窗洒进的日光,映照着一室窗明几净。
“难得今日得空,来看看你。”
落座后,李无言替他二人斟上两盏茶,随后拂裙坐在一旁,道:“多谢了,我在这有桃华姐照顾,一切都好。”
正所谓“灯下黑”,越是危险的地方,有时反倒更安全些,朝廷的人大抵也不曾料到一直追捕的人竟会逃到他们眼皮子底下。
齐亓眯起眼瞧了瞧她恢复丰润的脸,笑道:“嗯,看得出来。”
“对了,齐公子,你的火铳研究的还顺利么?”
“改制好的火铳已经请工匠师傅做出来了,如今正在试用,以便做出最后的调试。”
李无言点头,神色稍凝重道:“应该还赶得及。”
“怎么了?”
“三日前老霍来了信,他们一路往北去,刚行至北地便遇上鞑子洗劫村镇,幸好齐家军及时出现救下他们……老霍被那群该死的鞑子砍伤了手,信是由凌世新代笔的,信的末尾还有些他想对你说的话,算了,我去拿来给你看。”
齐亓看过书信后,便一言不发地坐着,信中提到北蛮已经蠢蠢欲动,两个月来屡次侵扰大朔边境,齐家军已多次出兵阻击,局势略有缓和。
而信的末尾,凌世新写到:
——虽知现今边地不平,但我仍旧想亲眼去看看你曾出生入死过的地方,尽我所能,替你继续守下去,落笔时,我和老霍已在齐家大营中谋得军医之职,切莫挂心,祝君安。
合上信笺,齐亓揉了揉模糊的眼。
乔珩揽过他,靠在自己肩头,“亭砚,眼睛若不舒服,便阖上休息会儿吧。”
齐亓将手轻轻覆在他手上,道:“无碍的,别担心。”
“你的眼睛怎么了?”
从他们进门时,李无言便已发觉他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了,视线总也聚不到一处,就连方才看信时也是将信纸举至眼前很近的地方。
“今日晨起时,便觉得眼睛有些瞧不清东西。”
李无言思忖片刻后,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看得清这是几根手指么?”
齐亓摇头道:“看不太清。”
“那这样呢?”她又将手离齐亓眼前稍近了些。
“好一些。”
“我知道了,你稍等我一下。”说罢,李无言匆匆起身去往后堂。
不多时,她便拿着一个只小巧的长形皮质锦盒回到桌前,“这是叆叇镜,你戴上试试。”
打开锦盒,里面的物件颇为新奇,是由精铜的主梁衔接着两只水晶打磨成的薄片制成的,一根细长的银链连接水晶片两端,做工无比精巧。
齐亓摸索了片刻,将其架在鼻梁上,银链绕过颈后,通过水晶片看到的事物果真瞬间清晰起来。
戴上叆叇镜向四周环视一番,齐亓当即被这巧物征服了:“李姑娘,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李无言道:“在琅城的时候常和洋人打交道,经常见他们身上挂着这个,我看着新鲜就从他们手里换来了,我试着戴上过,看东西时头晕的厉害,你若是戴着合适就送给你了。”
叆叇镜曾作为贡品,出现在进奉的礼单上,乔珩当下便发觉此物必定价格不菲,“李姑娘,这太……”
“停,”李无言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他的话:“别提银钱的事,乔大人你帮了我许多忙,就当是谢礼了,齐公子你只管安心收下就好。”
“那便多谢你了,李姑娘。”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后堂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李无言闻声倏地站起身,小跑着往后堂去,边跑边道:“初五醒了,二位稍等我一下!”
初五?
齐亓不由生了几分好奇,他与乔珩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一齐起身往后堂走去。
掀开画着翠竹的门帘,只见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焦急地从屋内走出,怀中抱着一个花缎裹成的襁褓。
李无言将其接过,揽在怀里笑着哄道:“初五乖,不哭,奶娘一会儿就来了,看,姨姨给你变只小兔子。”说着,又比着手势逗弄他。
经她一番哄逗,本还在啼哭的婴儿渐渐止住了哭声,转而咯咯地笑了,伸着白胖的小手努力去抓李无言的手。
齐亓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想着二十余年前,与乔珩初见时他或许也不过如他这般大,思至此心底忽然化开一潭柔水。
他轻拽乔珩的衣袖,道:“玊之,我想抱抱他。”
那名白衣女子见到有人走近,立即闪身挡在李无言身前,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那二人,足尖点地,提剑向前刺去。
李无言怀中抱着初五,来不及腾手阻拦她,只得急急开口制止道:“桃华姐快住手!那是乔大人和齐公子。”
闻言,桃华脚下一顿,在半途中调转剑锋将长剑收回鞘内,站定后,敛衽向二人行礼。
齐亓也觉自己有些唐突,便赶忙欠身回礼,道:“抱歉,是在下冒失了。”
桃华面上神色稍缓,她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抬手做出一串手势。
她并非先天失语。
父亲病故后,为了能吃上一口饭,娘亲常将各色的男人带回家中,每当这时,她便会被关入柴房。
漆黑的柴房逼仄而压抑,屋内的湿浊和腐朽气息如同魍魉般侵蚀着她。
起初,年幼的桃华常常因此而啼哭不止,娘亲担心她的哭喊声会扫了恩客的兴致,便出手责打,腕口粗的棍棒落在身上,直到她不再出声。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太久不曾言语,她几乎快要忘了该如何发声。
儿时不幸的境遇也成了一道横陈在她命里的疤,一生不得弥合,所幸无人触碰。
李无言抱着初五走到桃华身边,将她所要表达的意思转述给两人:“桃华姐说是她失礼在先,尚未问清来意便拔剑相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说话间,初五又哭闹起来。
齐亓从袖中摸出那只木质的小拨浪鼓,举到他面前轻轻摇动。
听见响声,初五立刻歪着头寻找,一双黑溜溜的圆眼莹莹扑闪。
--------------------
这章之后应该还会再微改一下,写的时候有点急(/(°∞°)\)
叆叇ài dài
第三十八章 怒火
齐亓躬身凑到他眼前,又摇动了几下拨浪鼓,随后将它递给李无言,道:“李姑娘,这只小鼓给你,用这个逗小初五玩吧。”
李无言接过那只拨浪鼓,拿在手中轻轻摇响,可初五的视线仍旧停留在齐亓身上,并不为拨浪鼓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