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画魂(35)
撂下笔,他专注着望着乔珩的双手于木质的零件之间游移,那双手的骨节分明,手指纤长有力,而乔珩正一门心思扑在木铳上,全然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眸中流露出的灼灼目光。
“亭砚你看,我便是依照此处的榫卯构造为雏形,构想出弹片作为推动力的,不过火铳的形制不比这小物件,若只采用弹片或许并不能提供足够的力量……”他举起手中的零件,兀自颛意地向齐亓讲解着,抬头的瞬间却见他明澈的眼眸中,不知是于何时沾染上的脉脉柔情。
乔珩手中的动作猛的停顿住,嘴里的话也没再往下说。
耳畔没了声音,齐亓略回了神,疑惑道:“嗯?怎么不继续讲下去了。”
“白日里奔波许久,现下有些困倦了,夜深了,不如我们早些安寝可好。”不等齐亓答话,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木质零件,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快步走向床榻边。
“玊之!我才刚刚好些,今晚还不能与你……与你做那些事。”腰背一接触到床榻上柔软的被褥,齐亓便烧红了脸,偏过头身体轻微的瑟缩。
乔珩轻笑着扳过他的脸,吻在了他唇瓣上,唇分时,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没想做什么,不过,你可还记得自己曾答应过我些什么?”
“记……记得。”齐亓阖上眸子,羞赧地感受着唇瓣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手指微微战栗地没入柔软的被褥间。
“记得便好,既然已经许诺与我,我先取些好处不为过吧。”
“不,不为过……”
……
次日卯时,齐亓早早地睁开了眼睛,除了清晨磅礴而出的血气,磨得他不得继续好睡,更多的是归心似箭。
霜影的来信中提了两桩事,前一桩乔珩并未说与他听,而后一桩,便是他的长兄齐猛过些日将要回京述职一事。
北疆一别,已有多年不见,不知大哥身体可还安康,军中一切事宜可还顺遂。
齐亓披了件薄衫,走到窗边望着透过窗扉漫入的盈盈晨光,未觉身后有了来人。
“怎么醒的如此早?昨夜折腾了许久,不再多睡会儿了?”乔珩自身后圈住他,双臂环在他身前,轻柔的包握着他的手。
“我睡不着了,玊之,我们何时回京城去,我想去见见大哥。”
他心知齐猛大抵早已不愿见他,可即便只是有一丝微末的可能,他仍想见一见他,哪怕只在侯府门口远远的望一眼也好。
他想家了。
乔珩将他搂的更紧了些,“我这便着人备好马车,我们今日便启程。”
“多谢你了,玊之。”齐亓向后倚靠在他怀中,贪婪的嗅闻着他身上的清淡檀香。
“怎么又说这样见外的话,”乔珩的手指挤进他掌心,稍稍施力捏了下,“与其说这些客套见外的说辞,不如来些实际的。”
齐亓登时涨红了脸,他发觉自从那晚自己主动索吻过后,四下无人时,乔珩便开始毫不避讳,更可耻的是自己丝毫不觉不妥,反而沉溺于这片刻的情意绵绵。
他侧头轻轻的在乔珩唇角边落下一吻,而后立马转回头,轻咬着唇,面上颇有几分像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私会情郎时才有的娇嗔之色,“今日就先这样,后面的先欠着,后面的……算我欠你的。”
怎的变得如此扭捏,齐亓在心中暗自腹诽了一句。
“好,谢礼我先收下了,”乔珩见他羞得无以复加,便好心不再逗他,“去更衣吧。”
齐亓换了身素白的长衫,佩戴好榫卯护臂,踅转到桌案前,研了墨,道:“我们就这样离开,未免太过失礼了,我留封信给云初他们可好?”
“……好。”
第三十章 踌躇
返京之时,齐亓正倚在马车厢内的软座上安恬的睡着,乔珩并未叫醒他,思量着待到行至府门口时,若他仍未醒转,裹了披风直接抱回府中即可。
车辇刚过城门,齐亓便勿勿地睁开了眼,“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刚过了永定门,离府还有段距离,再睡会吧。”乔珩将滑落了一角的锦被往上拽了拽,重新盖在他的膝头。
“玊之,待会儿可否劳车夫绕行去一趟侯府?”齐亓的用意他自然是明白的,于是点头笑笑,道:“自然可以,睡吧,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说罢,揽过齐亓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好,我就小眠一会儿……”齐亓因着心心念念的都是回家,故而睡得极浅,突地惊醒时,脑内却仍是一片昏沉,靠上乔珩后,很快便被席卷而来困意拖去会了周公。
“嗯。”
说来也巧,齐猛的车马前脚抵达侯府门前,后脚乔珩的马车便停在了不远处的地方。
魁梧壮硕的中年男人跨坐于马背上,他那常年沐浴于风沙中所铸就的麦棕肤色,有着北地特有的凛然英风,粗粝的剑眉颦蹙,阔目一错不错的望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马车。
“敢问阁下可有要事。”
还未等乔珩开口,齐亓听见车厢外的声音,猛地起了身,“大哥!”
他呼喊的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脚下的步子也稍有踉跄,当他跌撞着踏着车辕跳下马车时,齐猛座下的黑鬃骏马被惊的喷鼻扬蹄。
他惊诧地一把扼住辔绳,而后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手中的辔绳扔给了一旁的随从,道:“亓儿?”
“是……是我,大哥,你……”齐亓的唇瓣因狂喜而轻颤,他憋了一腔的话想要说与阔别已久的大哥听,纵有千言万语临了却是全然哽在喉间,他愣生生立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
齐猛往前走了几步,在得知来人当真是自己的幺弟齐亓时,他倏然停了步,随即转身面对着府门负手而立,疏离地开口说道:“回京这一路有些乏了,今日不便见客,请回吧。”
不便见客,是了,如今他只是“客”罢了。
齐亓垂眸,苦笑着躬身揖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在下搅扰侯爷了……”
转身的瞬间,见着乔珩眷注的目光,忽觉一阵鼻酸,他微仰着头眨了眨眼,终是将几近夺眶的泪水逼了回去,随后挤出一个酸涩的笑容,道:“回去吧。”
返回乔府的路上,齐亓一直红着眼眶,望着厢壁呆呆的出神。
一路上,他曾设想过千百次与家人久别再相见时会是何种场面,哪怕不是相拥而泣或嘘长问短,即便只是怒斥他曾经的孤勇无知,也好过一句漠然的“不便见客”。
“亭砚,现今边地战事并不吃紧,齐将军约莫能在京中多逗留些时日,我们改日再来拜访。”乔珩说着拿出那只木质的拨浪鼓,捧到齐亓面前轻摇了几下,木鼓“叮叮咚咚”响了几声。
“再过生辰,我就二十有五了,怎么还像哄孩子似的哄我……”齐亓看着他执着拨浪鼓,一本正经的逗着自己,忽地笑出了声,噙在眼眶里的泪珠也不着痕迹的滑过梨涡。
乔珩疼惜地搂过他,拍抚着他的背,齐亓将脸颊埋入他怀中,低低的哽咽道:“哄孩子是要哼唱曲子的,这样才算哄了……”
“好。”
乔珩温声应下,尔后依言悠悠的哼唱起那首无名,音色似比醇酒更为醉人,一曲终了,齐亓的心潮得以平复,他抬起头,望向他满是柔情的眸子,道:“幼时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也如现在这般容易落泪么……”
“你幼时爱笑,那会儿我并未见过你哭闹,仅少有的几次挂了哭相,当听闻老侯爷哼唱起无名的时候,你便会止住泪,咯咯的笑出声。”乔珩笑着回答道,而后以指腹轻柔的抚过他的脸颊。
齐亓当真不再落泪了,只是眼睫上仍挂着星点的泪光,他接过乔珩手中的拨浪鼓,握在手中垂眸静默了片刻。
再抬眼时,偶然间四目相对,望着彼此眸中的暮色余辉和笼于肩头金红的光晕,徐徐的暮光中,二人相顾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