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147)
这显然是去意已决,宋叔棠只好将他们送到门外,依依不舍地与秋濯雪道了别,直到见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慢慢往回走。
而秋濯雪坐在车座之上,思来想去,又将整件事重新梳理了一遍,只觉得这一趟实在没有白走。
他救下卡拉亚时,可没想过会带来这样的意外之喜。
由血劫剑与墨戎带来的澹台之谜,还有卡拉亚带来的吃人怪物之谜,本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竟在今日因为死去多年的阿蘅姑娘互相联系在了一起。
他现在知道的线索已不算少了,比如说——
血劫剑背后的幕后黑手无疑就是去墨戎求蛊的澹台,再不济,澹台也在其中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反正绝逃脱不了干系。
而铸成血劫剑的百炼铁则由死去多年的阿蘅姑娘盗出,她必然是澹台的同谋,只不过在五年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竟心甘情愿地让吃人的怪物将自己吃了。
如果不出所料,阿蘅姑娘、澹台、吃人怪物这三人应是以大沙漠为据点,直至吃人怪物杀死卡拉亚的师父后被发现,逃离大沙漠,重新回返中原。
难怪,难怪当年血劫刀查来查去,查不出半点端倪来,道理与失踪的阿蘅姑娘是一样的,这两把刀剑乃是在大沙漠之中悄无声息地铸成,跟中原毫无半点干系。
当年血劫刀一案,不少人怀疑过西域魔教等与中原武林结仇的□□外道,但与大沙漠鲜少往来,加上大沙漠环境恶劣,各族常年为了水源跟绿洲征战不休,添置兵刃铁料再正常不过,当然不会想到他们身上去。
江湖上越是出名的人越容易被自己的名气所牵绊,只要得到姓名就几乎能找到整个人,可是澹台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这样厉害的本领,竟然甘心隐姓埋名。
如此小心谨慎,难怪找他不着。
澹台到底想要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他的所作所为是否与百炼铁和神木鼎的秘密有关?
秋濯雪想得入神,连平素的俏皮话也不与越迷津说了。
好在越迷津并不介意,驾着车慢慢往附近的小镇驶去。
小镇并不大,却很繁华,酒楼里的菜算不上丰盛,可也称得上美味,三人在酒楼里饱餐一顿,又开了三间房好好休息。
卡拉亚正在养伤,平日只管自己吃饱睡好,万事不愁,大门一关就没了动静,要是有杀手来,按照他现在恢复的速度,纵然打不过,可喊两声的本事还是有的。
而秋濯雪则要了一壶酒,在房内自斟自饮,他仍在仔仔细细地想着正事。
阿蘅姑娘为澹台盗来了百炼铁,又为吃人的怪物牺牲了自己,她虽是个小偷,是个骗子,更害死了宋仲棠,但她的所作所为似乎尽数是为了别人。
为他人付出,为他人牺牲。
这当然不是阿蘅姑娘伤害别人的理由,然而她与为了自身利益的月影姑娘不太一样,竟傻到连自己的性命都葬送。
这到底是为感情所蒙蔽?还是上当受骗?
不论如何,这起码说明吃人的怪物与澹台对她来讲都很重要。
至于这两人对阿蘅姑娘的态度嘛。
秋濯雪虽然没有与吃人怪物打过照面,但是对澹台还算有些了解,百炼铁何等重要,以澹台的谨慎小心,若非足够信任,怎么可能放心将任务交托给对阿蘅。
他既然没有干预阿蘅死在吃人怪物的手中,要么是当时远在中原鞭长莫及,要么是知道自己阻挠也无用。
无论是哪一点,都足以成为突破点。
只要他们能在英雄会上抓住那只吃人的怪物,也许就有机会引出澹台,亦或者是从吃人怪物的口中掏出一些新的情报来。
那么,接下来就只是等待了。
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消耗了这么多精力,秋濯雪终于将这团云里雾里的乱麻慢慢梳理开来了,虽然还没看到真相,但他也没有什么不满,因此懒散地伸开了一个懒腰,终于舍得从桌子前站起来了。
桌上刚刚磨过的铜镜映照出秋濯雪懒洋洋的面容,看上去很放松,也不显得疲惫,起码不是该立刻倒头大睡一觉的模样。
也许是心情很好的缘故,秋濯雪难得起了一点顽皮的心思,想跟越迷津开个小小的玩笑。
他没有按照平日的习惯,敲门询问能不能入内,而是轻轻地从窗边飘了出去,如同一片云落在了越迷津的窗口上。
如果越迷津关着窗户,秋濯雪当然就会回去老老实实地敲门,可窗户是开着的,因此秋濯雪一下子滑了进去,好像一条无骨的蛇,稳稳当当坐在了窗户上。
秋濯雪没来得及出声,就呆住了。
因为越迷津沐浴过后正在穿衣服,好消息是他已经快穿完了,坏消息是他快要穿完而不是已经穿完。
秋濯雪整个人几乎都呆在了窗口上。
而越迷津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要去拿覆水剑的手,平静地继续起之前的动作来。
男人之间本就不像男女之间那么小心翼翼,撞见换衣服也不是什么大事,按照秋濯雪平日的习惯,本该大大方方地跳下来调侃两句。
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的脸上忽然有些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过秋濯雪并不是很想走,反正越迷津也没有赶他走。
“有很要紧的事吗?”越迷津看了一眼窗户,又听了听隔壁卡拉亚的动静,皱起眉头,“你很急?”
秋濯雪道:“一点儿也不急。”
越迷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
秋濯雪则坐立不安地看了一眼房内。
木桶里的水还飘着热气,难怪越迷津要开窗,初夏的天泡一桶热水澡,要是不开窗,热气闷在房间里,身上还不汗水追着洗澡水跑,洗了也是白洗。
见秋濯雪始终不动,越迷津又忍不住转过头问他:“你为什么还不下来?”
“秋某平生第一次做登徒子。”话音才落,秋濯雪已坐在了桌边,微微笑道,“较为生疏,脸皮又薄,一时间羞涩难当,难免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风趣,但眼睛却比嘴巴要老实,不敢多看越迷津一眼。
其实要说起登徒子来,黑凤凰当初几乎整个身子都快要缩到秋濯雪的怀中,他也不为所动,如今不过是偶然撞见越迷津换衣服罢了,却觉心乱如麻,不由得暗暗叫苦起来。
他深知有关自己风流韵事的江湖传言几乎都是假的,可自己眼下的心慌意乱却是真的。
倘若越迷津是个女子,秋濯雪必然是非他不娶了。
可偏生……
偏生如何?
秋濯雪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来,难道越迷津是个男子,所有的动摇就都不作数了吗?
这是何等自欺欺人的想法。
“登徒子。”越迷津对他的心事一无所知,轻轻哼笑起来,似是觉得这句话很有趣,“你特意从窗户进来,就是想试一试做登徒子的滋味?”
这会儿就连秋濯雪都有些佩服自己居然还能镇定自若的说话:“本来不是,不过进来后就是了。”
他看上去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却不大正经。
越迷津打量着他,沉吟片刻,认真地思考片刻后,居然陪着秋濯雪瞎扯了下去:“你可知道,做登徒子并非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
“噢?”秋濯雪忍不住笑起来,“那有多难?倒要请教。”
越迷津的目光移向了覆水剑,他平静道:“最起码要有些保命的本事。”
“嗯,这个我倒是有不少。”秋濯雪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越迷津的暗示,“说不准我浑身上下就只剩下逃命的本事了。”
越迷津显然听懂了,覆水剑并没有出鞘,他垂着头看了会儿茶水,显得很平淡,并没有什么失落跟不甘:“那看来我是拿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好像他就真的这样认命了。
这让秋濯雪略有些忍俊不禁,只觉得心里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不痛不痒:“越兄不再挣扎挣扎吗?”
越迷津纳闷地回望他:“我还要怎么挣扎,难道现在将你扒光了看回来吗?让两个登徒子坐在这儿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