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89)
陈友谅脚上露出和煦的笑意,温声道:“别怕,抬起头来看朕。”
张子明借着袖子的遮掩,赶紧狠狠在腿上掐了一把,逼出泪花来,抬头看了一眼陈友谅,又迅速低头装出惶恐的样子。
时间虽然短,也足够陈友谅看清他眼里的泪,满意地点点头,他继续道:“朕看见了你怀里的信,你有没有见到朱元璋?”
“见,见到了。”
“他告诉你什么消息?”
“大帅,不,他,朱贼说马上就会发兵来救援洪都。”张子明很聪明,改了对朱元璋的称呼,同时开始说谎话,想让陈友谅降低对援军的戒心,“不过,不过小人看他军中的调属情形,这也许只是些安慰的托词,真要过来救城很难。”
“哦?”陈友谅喜道,“你的意思,他来不了?”
张子明压低身体,将额头完全抵在地上,“颤抖”道:“恐怕是的。”
“除此以外,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虽然不会告诉陈友谅真相,但张子明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当时与朱元璋的交谈。若说除了军务以外,大帅问了些什么,那就也只有……
啊,对了,大帅问了公子的下落,他问公子到了洪都没有。最大的那位公子叫什么,张子明没有听说过,他长什么样子,张子明也没有见过。
他只知道长公子是夫人所生的嫡子,也是他们的少主。少主年纪虽幼,却还要来洪都战场,一定是有了不起的计划,说不定会对战局起关键影响。
张子明摇了摇头,表示朱元璋什么也没有说。
陈友谅沉吟片刻,说道:“子明。嗯,子明,朕许给你一个爵位,等打下了洪都,再封你田地宅院,你替我做件事!”
“陛下请讲。”
“明日攻城,你在两军阵前大喊,劝城里的人投降,就说朱元璋已被我拖住了脚步,根本不可能过来救援。”
张子明微微抬头,故意做出犹豫的样子,果然吸引了陈友谅的注意,他眼中带着冷光,皱眉喝道:“怎么,你嫌奖赏少了?”
“不,不是,我,啊,属下是想说,朱元璋本就不可能过来救援的……”
陈友谅愣了一下,随即心情大好,朗笑道:“好,好,如此也算不上说谎,你明日实话实说就行!”
“是。”张子明磕了个头。
“下去吧,叫人带你去休息,你明早再来见朕。”
等张子明走出去以后,陈友谅又加了一个人来,吩咐道:“跟着他回房,替他收拾东西,把那些尖的、铁的铜的不管什么东西,都收拾起来,务必别让他有武器可用。”
办完了这些事,他回头看向陈善:“你有什么想法,提出来让朕听听。”
陈善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连忙摇头道:“没有了,父皇的考虑都很周到。”
“用人就要这样,你不能不防范他们。”陈友谅背着手走出帐篷,抬头看向天边的弯月与云彩,感受着江风吹来的凉气与那战场上带来的血腥味道。
“要人臣服,必须给以利益。其它东西都是虚无的,天下熙熙,皆为利往,给足了足够的东西,没有人会不能背叛。”
陈善道:“儿臣记住了。”
“记住了不行,你要用!”陈友谅盯住自己软弱的儿子,一向说一不二,杀人无算的君王露出无奈的神情,“你的性情太过平和,该成长了。若有一天朕死了,你怎么办?”
“儿臣,儿子……”陈善抿紧嘴唇,几乎要将嘴拉成一条直线,泪水逐渐充盈眼眶,“父皇洪福齐天,自然可以看到儿子成材的那一天。”
陈友谅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信步走远,他的靴子,正巧踏在月光与阴影的交汇之处。
第54章 一把成熟的扇子
太阳悬挂在苍穹中,无情地普照着下方的城与人。
城墙与城外的空地之上,密密麻麻地站着士兵,黑压压的到处是人,若是能够飞到天上去向下看,这里就像是等着成千上万准备撕咬敌人的蚂蚁一般。
人虽然多,却全部都没有出声。所有人都很安静,安静地盯着对面,只有风把两方军中杆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陈友谅打马行至队列的最前方,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座残破不堪的城池。就算是成了现在这个破破烂烂的样子,它也不曾被自己夺取,好像还可以再坚持个几百年,仍然姓朱。
朱文正,朱元璋的侄子,好手段,是个人才。
若是现在形势没有那么紧张,也许还有拉拢他的可能,陈友谅在心里细细考量一番,他知道朱文正被朱元璋封了大都督,总管军务,这样一个人,既是亲属,又握大权,自身本事也不小,要说心里没点想法,那他是不信的。
朱元璋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儿子,等他的儿子长大了,还能容得下朱文正?朱文正又哪里能容得下他的儿子?
可惜了,时机不对。
看着远处来了人,陈善一扯缰绳,骑着马走到陈友谅身边,恭敬道:“父皇,张子明带到了。”
“让他过来。”
很快有两个人跟在张子明身后一起靠近走过来,他们神色紧张,双手都放在身前,胳膊上的肌肉鼓起随时准备发力,防止这归顺不久的信使突然暴起伤人。
张定边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陈友谅的另一侧立定,听到动静,朝张子明看了一眼。
这就是那个投降的送信人?看起来倒确实如陛下所说,是个懦弱的小角色。
上次龙湾之战,正是张定边带着陈友谅脱离了险境,从那以后,陈友谅就对他更为器重,加上他不俗的武艺和见识,自然是攻城的主将之一,且有资格站在陈友谅身侧。
陈友谅低头看着张子明,笑道:“子明,看你的了,说大声点,说清楚了,务必将他们的锐气给朕压下去。”
张子明道一声是,抬头向墙上看去。
阳光刺眼,几乎要刺出他深埋着的泪水。他眨了好几次眼睛,勉强把眼泪压了下去,望着自己的战友亲朋,张子明的手颤抖起来,额头上青筋爆起,汗水从中迸出,一粒粒滚落下去。
它们最终落在土里。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他人生的终点了。但愿父母安康,妻儿平安,不要为自己挂心。
人这一辈子,能做出几件大事,也不枉来地上走过一遭!
城墙很高,上面的人都知道今天怕是要做个了断,全部把心提在了嗓子眼,眼睛也瞪得很大,生怕错过些什么要紧的事情。
邓愈和朱文正站在一处,几乎是陈友谅一命人把张子明带上前来,他就发现了端倪,目不转睛地望着张子明瞧。
“大都督,那人看着有点眼熟啊。”
朱文正握紧手里的长弓,死死盯着陈友谅,恨不得一箭射死他,再拿刀把他切成八九段,加点葱花炒一炒,眼里根本看不进别人去,听了邓愈的话,才勉强分出去一丝目光。
他草草打量张子明几眼,没看出他有其他人有什么区别,于是说道:“陈友谅的部属们你也接触很多了,眼熟很正常。”
邓愈一向敏锐,此时还是觉得不对,此人若是陈友谅的属下,怎么没有马骑?没有安排马的一定是个小兵,既然是小兵,又怎么能站在陈友谅身侧,被领到了最前方来?
看他身后还跟的那两个人,不像随从,倒像是在监视他。
不行,真的脸熟,让我仔细看看,难道他是……
邓愈往前走了几步,伸长脖子,想要把张子明的脸看得更清楚一点。
朱文正余光一扫,被他的异动惊到,扯着邓愈的披风将其扯回来,皱眉喝道:“你在做什么,是嫌自己不够显眼么!要不要我在你头上绑个靶子,好叫箭矢射准些?”
“不,大都督,那人!”邓愈惊讶道,“我看着他像是你派出去的信使!”
“什么?”朱文正瞳孔陡然紧缩,也向前走去,“你没看错?让我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