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122)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坐以待毙。
“日后当行事谨慎,该狠心的时候,绝不能手软,莫要学我。”
话中大有深意,杨瓒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又觉不太可能。
顾卿恭送牟斌,转身看向杨瓒,道:“杨侍读可要见狱中人犯?”
自是要见。
“如此,请随我来。”
顾千户亲自引路,仍是七拐八拐,方才穿过三堂,走进狱中。
“千户。”
校尉行礼,狱卒取下钥匙,径直走到左侧第五间囚室前,打开铁锁。
“杨侍读请。”
杨瓒动动嘴唇,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目光转向室内三人,瞬间挑起眉毛。
在灯市中,没来得及仔细看,现下对面,发现这三人都有几分眼熟。
仔细回想,方才恍然。
回京之时,行过皇城门,穿过街市,曾见过几名番商,这三人皆在其中。
心中了然,面上不显。
杨瓒走到囚室内,肃然神情,道:“尔等走私货物,犯下重罪。私结海盗倭贼,罪上加罪,依律当斩!”
三名番人久在国朝,多次同府衙官吏往来,自然晓得,自己走私结倭,落到锦衣卫手里,恐难逃一死。
先时怀抱侥幸,想通过“献”宝求得一命。
未料想,希望眨眼破灭。
眼前之人,年不及弱冠,儒衫方巾,实在猜不出来历。但能走进诏狱,当着锦衣卫的面喊打喊杀,绝非一般人。
不是京官也是勋贵。
若是官员,品级定不低。
想到这里,三人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小的错了,请留小的一命,小的愿做牛做马,做大人的仆人,任凭大人差遣!”
头磕得砰砰响,泪水鼻涕糊了满脸。
过了许久,三人近乎要绝望,认命等死,头顶忽传仙音。
“无论何事,尔等都愿意做?”
“愿意!”
“我等愿意!”
只要能保住性命,哪怕滚刀山下油锅,也要拼上一拼。
“很好。”
杨瓒轻笑,弯腰蹲下,同三人平视,道:“只要尔等用心,事成之后,我保尔等不死。如生出二心,阴奉阳违,后果可是会相当严重。”
“大人……”
“放心,不砍头。”
听闻此言,番商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抖得更加厉害。
眼前之人,同先时审问他们的锦衣卫何等相似。
“凌迟,听说过吗?”
见番商脸色煞白,杨瓒笑得更加和蔼。
“我观三位均是分量不轻,割上几百刀,应该不成问题。”
番商面无人色,泪流得更急,连惊带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凶狠的倭人,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他们都曾见过。没有相当的胆量,怎么敢做走私行当。
但是,如杨瓒和赵榆一般,面上带笑,说话和气,字里行间不见威慑,却让人冷到骨子里,实是让人惊恐畏惧到极点。
加上顾卿在一旁虎视眈眈,三人手脚冰凉,仅存的胆气也在瞬间消散。
“大人,无论大人说什么,小得一定照办!”
哪怕挥刀互砍,也绝无二话!
“很好。”
杨瓒笑眯眯点头,站起身,转头看向顾卿。
“千户,借一步说话。”
顾卿上前两步,依杨瓒之意俯身。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缘,顾千户脊背忽然一僵。
杨瓒暗笑,他就是故意的,怎么着?
被调戏多次,还不许他找补回来?
“此三人有用,为取藏宝,可这样……”
一番低语,顾卿再维持不住严肃表情。显然,对杨侍读的“聪明才智”有了进一步认识。
“顾千户以为如何?”
“可行。”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千户,如何?”
“好。”
得到肯定答案,杨瓒唤狱卒送来纸笔,林林种种列下数十条,一并留给顾卿。其后由校尉带路,快步离开囚室。
为保事成,必须得到天子支持,还要提防朝中部分人闻讯捣乱。
时间紧急,容不得耽搁,必须尽速安排。
杨瓒离开后,顾卿没有亲自动手,吩咐狱卒将三人带去囚室,按照杨瓒列出的清单,逐项询问。
两艘海船在哪?宁波?很好,全部上交。
船上海员几人?名单列出,全部缉拿。
走私货物渠道为何,老实交代。累年所得,九成上缴!如何为倭人传递消息,不可隐瞒一词。如何为海盗销赃,统统都要说清楚。
航海路线,贸易路线,都在图上标出来。
不会?
能绘制海图,不会标注路线,简直笑话。
还不会?
鞭子开抽,多抽几下就会了。
问到最后,三名番商已是抱头痛哭,几欲自戕。
本以为带路寻得海盗藏宝,交出积年所得银两,便能保得一条性命,从狱中脱身。
哪承想,对方不只要扒皮,更要敲骨吸髓,连骨头渣渣都不放过。
被如此剥削,哪里还有活路?
就算能活着出去,被供出来的倭人海盗也不会放过自己。
要想活命,只能死心塌地为锦衣卫办事,同“过去”一刀两断,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供词越垒越高,校尉力士临场发挥,问出不少倭国秘事。
顾卿坐在椅上,手指规律的敲击着扶手,表情冰冷,周身煞气弥漫。
刑房中,校尉力士,班头狱卒,都以为顾千户对番商的口供不满,加大力气,鞭子舞得虎虎生风。完全没发现,英明神武的顾千户,心思根本不在此处,正光明正大的走神。
第八十五章 不要白不要
正德元年,正月十六,京城罢灯。
相比往日,东安门外更加热闹。
人流穿梭,士卒校尉衙役成队巡逻,昼夜不歇。
灯匠商人用足力气吆喝,花灯彩灯亮起整日。白昼之时,整条街上仍是烛火闪亮,不似夜晚璀璨夺目,烂如繁星,也足够引人眼球。
市中一盏走马灯,足有一米高,上绘寒门立雪、闻鸡起舞等典故,引来更多人驻足。
此灯本为一对,另一盏绘春秋冬夏四景,已被朱厚照带回宫中。只闻其名未见其影,无缘得见,许多人只能站在栏杆下,望着空下的绳索,兴叹不已。
说起这件事,匠人也是无奈。
大明朝的学霸组团,再稀奇古怪的灯谜也能迎刃而解。
幸亏谢丕顾晣臣为人厚道,没有将两盏走马灯一并提走。否则,匠人一年的努力就要白费,不当场晕厥也会气得吐血。
临到傍晚,灯市中的人群慢慢聚集,开始向正阳门涌动。
摊位前的花灯多已售罄,只有零星几盏继续闪烁。
一米高的走马灯也被京中豪商买走,数着收到的银角铜钱,匠人总算露出笑容。
正阳门外,户部尚书韩圭的夫人持香,当先引路。几名侍郎夫人手提彩灯,落后两步。
几人之后,京城官员家眷,乡绅富户家人,士人庶民妻女,无论老少,无论在室还是已为妇人,均三两相携,手提彩灯,心怀虔诚走出正阳门。遵循节日传统,绕城“走百病”。
过城门时,妇人少女均摸索城门上的铜钉,希图大吉大利,来年田产丰收,商铺扶余,家人无病无灾。
摸到的自然欣喜,没摸到的也不气馁。
队伍将绕过整座皇城,经过余下几座城门,总能摸到一次,得偿所愿。
灯烛辉煌,青烟袅袅。
自城头观望,队伍自城门行出,环绕石砌城墙,蜿蜒开一条七彩光带。
烛光闪耀,恰似星辉夺目。
宫城内,两宫传下懿旨,罢灯之日,不当值的宫人,均可提花灯绕宫城一周。
天子闻听,更令张永传达口谕:“禁卫巡逻之时,遇宫人相携,不可阻拦。”
中官传旨,锦衣卫羽林卫金吾卫皆领命。
当夜,宫城十二门俱开,罗衫红裙的妙龄少女手提花灯,接连行出东上门。
碧瓦朱薨,飞阁流丹,城门之上钉头磷磷。
灯烛辉煌,映衬罗衫红裙。
百千佳人袅娜娉婷,红粉青蛾,衣香鬓影。
巧笑随风,轻盈飘入月宫,纵是嫦娥,望人间美景,也当欣羡花荣。
仁寿宫中,宴开数席。
王太皇太后主宴,吴太妃和张太后陪宴。
朱厚照心情好,见太皇太后遣人来请,二话不说点头答应。带上数名伴当,提着灯市得来的彩头,早早来到仁寿宫。
得封的美人,依品级入席,两人相邻,均丰容靓饰,粉面娇羞。夏福吴芳四人暂无品级,却被安排到吴太妃和张太后下首。
见到天子,众美起身福礼。
满殿莺声燕语,既有北地美人的清脆,亦有南地佳人的软语。当真是春色满园,姹紫嫣红,斗艳争辉。
可惜朱厚照心不在此,不懂得欣赏。方桃譬李,花嫣柳媚均付诸东流。佳人白费了心思。
一身明黄色盘龙常服,头戴金翼善冠,腰束玉带,朱厚照亲手捧着三只锦盒,大步流星走进殿中。
向上首三人行礼,又唤众人起身,笑道:“当此佳节,朕有孝心奉于两宫。”
“陛下人来就好,何必费那么多心思。”
在清宁宫中诵了几月道经,张太后甚觉无聊。有先帝遗旨,又在儿子跟前吃过几回钉子,到底歇了将兄弟召回京城的心思。
今日仁寿宫设宴,本不想来。还是吴太妃劝说,天子将驾临,才勉强赴宴。
坐在上首,见到满殿的美人,不觉赏心悦目,只感到气闷。
儿子同她疏远,儿媳妇也不能自己选,现在受婆婆的气,将来八成还要接着受媳妇气,怎么想怎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