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崽就不能离婚吗?(47)
我也觉得方明执是个傻、逼,因为他一辈子没被人疼过,所以他哪知道怎么样做别人才能疼他呢?多少人图谋他算计他,他看谁都像是骗子,我猜他一开始看你也是一样的。
但是后来我就知道这个傻子准得出事儿。因为他眼睛里有活气儿了,但是是那种案板儿上的鱼使劲蹦跶那种活气儿。
那天晚上头一回,他完好无损地到我这儿来,他问我要是男的主动把孩子流了会不会落下毛病,生育能力还会不会恢复。我知道是你把孩子流了,但是我没点破,直接跟他说恢复不了。他就一直问我能不能想想办法,因为他说的那个人还很年轻,还有一辈子要过。
方明执才多大啊?但是他看谁都年轻,他自己最不年轻,最不用别人照顾,最不惹人心疼。
但是你放得开,你是正常人,爱的时候如痴如狂,不爱的时候方明执就是准备下锅的鱼,管他是清蒸还是松鼠,你没吃就是行善了是吗?”
解春潮的脸上最后的血色也消失了,他紧紧地咬着牙,想从脑子里扯出来一点逻辑,他想跟孙玮解释,他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的,但是脑子里的掺着的线团越扯越乱。
解云涛看着解春潮站不住似的,身子直往地上滑,用力把他捞进了自己怀里,朝着孙玮低吼了一声:“你少扯这些咸淡了,他怀着孩子呢!”
孙玮像是受了迎面一击,一套一套的话全卡了回去。最后他一边帮着解云涛扶解春潮,一边支支吾吾地说:“怎,怎么,这怎么……”结巴了一会儿,被一盆冷水泼醒似的,他状态转化地极快,叮嘱解云涛:“可别让他站着了,你让他坐下靠一会儿,我立马让人推担架车过来。”
解春潮靠着解云涛,眼睛一
直热热的,他闭上眼睛,却总有液体从眼角滑下去,他也知道解云涛也一样,孙玮也一样,他们都不真正了解情况,所以他们的看法本不能使他动摇,但方明执的生死未卜让他重生以来奉为圭臬的许多想法都打散成沙。
他太想寻求一个支撑。
他靠在解云涛肩上,低声问:“哥哥,是我做错了吗?”
解云涛粗声粗气地说:“别胡思乱想,不管方明执是有什么毛病,他自己不说,难道光等着别人猜吗?他这种人,自己想不通就不该坑别人。而且让这个姓孙的一说,方明执这一天到晚地出生入死似的,我才不愿意你和他在一块儿。”
解春潮心乱如麻,他努力地梳理着思绪,却被无数个死结绊住,他用力一拽,所有的思绪一瞬间全拽断了,黑暗罩下来,像是停了电。
解春潮做了一个零零碎碎的梦。
那个梦就像是个账本子,记着这辈子对他好过的那些人。
他爸妈都是普通中产,比起对解云涛,他们明显更偏向身体稍微弱一点的解春潮,家里轻活重活都不让解春潮伸手,对他的要求特别简单,活得端正。
解云涛就不用说。他不是那种情感特别外露,热衷表达的人,他很少主动关心别人,其实哪怕是对解春潮,表明看上去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是认识解云涛的人都知道,他弟弟是他的心尖子。
梦里头是件关于解云涛的事发生在解春潮挺小的时候。
那会儿解春潮也就五六岁吧,还没上小学,特别喜欢电视上一个动画片,每天六点雷打不动地蹲在电视前头看。
但是有天家里头大人没在,只留了点零钱说让解云涛给解春潮弄点吃的。
解云涛这个人从小就讲究,他不上外头大街上给解春潮买零嘴凑合,而是认认真真地到菜市场去买了一把手擀面,仨鸡蛋,一个西红柿加一头大葱,学着解爸爸的样子,想给解春潮做打卤面。
解云涛那会儿也才八九岁,原先只用煤气灶煮过方便面,但是他不愿意给解春潮煮方便面,大概是觉得不健康。
鼓捣了挺长时间,解云涛端着两个碗过来,给解春潮一碗,给自己一碗。
解春潮一撇墙上挂着的圆表,都快六点了。他知道解云涛不让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就故意做出一副不爱吃的样子,挑了两筷子就说吃饱了。
解云涛挺生气地,就问他为什么不吃,他当时挺理直气壮地说:”这个面条都黏在一起了,还不如方便面好吃!”
解云涛就劝他再吃一点,别饿着肚子,解春潮到底怕他,又挑了两口。
解春潮装模作样地吃了点,就甩下筷子看电视去了。
但是那天他看了一会儿,半天没看见解云涛在跟前晃,心里头就不踏实了。电视也顾不上看,解春潮满屋子找解云涛,结果在厨房找着了。
解云涛听见解春潮过来,猛地抬着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背朝着他说:“进来干嘛?到处是油。”
解春潮听着他声音里的鼻音,吓坏了,扯着他的衣角就号:“哥哥,哥哥!”
差着三岁,解云涛比他高不少,看见他哭,忙转过身来替他擦眼泪:“你哭什么?”
嫩豆芽似的解春潮咧着大嘴,满脸的泪珠子:“我惹哥哥生气了,哥哥不喜欢我了!”
解云涛愣是笑了:“你干嘛不吃面条?”
解春潮止住哭,两个眼睛都汪着泪:“我想看动画片……”
解云涛跟他说:“那你去看动画片,我重新煮一碗面条给你,你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解春潮挂在他腰上:“我要在旁边等着哥哥一起吃。”
解春潮在一边碍手碍脚,等解云涛的面条煮好了,动画片早放完了。
解春潮已经不记得面条是什么味儿的了,但是还记得当时解云涛冲他笑的时候的那种快乐。
解春潮还梦见了方爷爷,梦见了朱鹊。
梦里的每一件小事都是开心的,但是解春潮却感到很难过。
孙玮说的对,正常人是有人爱的,就知道如何去博取爱。就像解春潮自己,可能是对爱太过习以为常,去爱和去被爱都已成为了本能。
第53章 (三更)
解春潮慢慢睁开眼,四周的光线很柔和。他感觉肚子上有点凉凉的,往前一看,孙玮正在把他肚子上的耦合剂擦掉。
见他醒了,孙玮更是马不停蹄地把他的肚子擦干净,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严了,低眉顺眼地凑过来:“孩子没事儿,你别担心啊。”
解春潮脑子里面的弦还绷着,胳膊肘拄着床就要坐起来,但是他头晕得厉害,只是半坐着眼前就一阵阵打转。
“别动别动,你要去哪儿啊?”孙玮知道自己冤枉了解春潮,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奴才似的,两只手扶着解春潮重新躺下,眼睛一直在他身上逡巡。
“解云涛呢?”解春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种眩晕感明显消散了许多。
孙玮指了指隔壁:“他就在外头等你呢,送你进来检查之前我看他也累了,就找了个空病房,让他先过去休息。现在时间也还早,要我替你出去叫他吗?”
解春潮一看检测仪器的液晶屏,凌晨五点四十三。
他不敢摇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又望着天花板出神。
孙玮也不知道累,看他不睡觉,在旁边端茶倒水的,生怕他哪不舒服。
解春潮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知道孙玮是为了前一晚对他说的那些话愧疚,他也知道孙玮是为了方明执不平。
不知者无罪,解春潮不怪他。
“麻烦了您一晚上,您也休息吧。我还有事儿,一会儿就出去。”解春潮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是很坚定。
孙玮看着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要去办离婚吗?”他见解春潮不吱声,一不做二不休:“徐成跟我说了,明执最后跟他说的是你签了字,这婚就算是离了。”
解春潮垂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夜的心力交瘁,眼圈泛了红。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去离婚,满脑子都是方明执路灯光下的一扑。
孙玮很怕这时候解春潮一点头,就给方明执判了死刑,他急急忙忙地说:“不成,那可不成。方明执还没醒,法律上这个离婚必须得在双方都具有自主意识的时候办。方明执要说他没醒也能办,那他就是个法盲!”
解春潮缓慢地抬起眼睛来,很专注地看着孙玮:“你对我和方明执的事儿知道多少,为什么你觉得你可以替我们做决定?”
这是解春潮对他说过的最强硬的一句话了,孙玮不由有些窘然,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说这话可能自私了,但是方明执到现在还在重症,能不能醒连我都不知道。重症里的人有的能出来,有的出不来。其实病的轻重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求生欲,说白了就是个念想。有的人有这个念想,哪怕只剩一口气了也能回来。我就怕方明执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念想,要是等不着,我怕他没了。”孙玮说着,眼圈也红了。
解春潮翻了个身,背朝着孙玮:“你误会了,我对他没那么重要。”
孙玮看着解春潮消瘦的背影,声音里全是对两个人的心疼:“你把孩子留着,不就是心里有他吗?”
解春潮没答话。
孙玮再开口,已经是不大相干的事:“之前也跟你介绍过,我是方明执的同校,比他高出好几个年级。他那时候在学校里也是活神仙似的,虽然比一般小本都小了好几岁,但是不仅专业课全A不说,钢琴,近身搏击,马术这些,他都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人们总觉得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能把一件事做好就已经是一种优秀。可是方明执能把每一件事做到最好。他人缘也好,谁不喜欢神队友呢?他好像朋友特别多,但是又好像经常一个人。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我们学校说是名校,其实地处大农村,校门外头就挨着一片玉米地。我跟几个同学约好了晚上去偷玉米,结果那帮王八蛋根本就没来,我就自己钻进去打算随便薅几根,没走了几步就给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绊倒了。那黑灯瞎火的,我差点把魂都吓飞了,拿手机一照,方明执躺在地上,就跟凶杀案现场似的,浑身都是破布条子,从脖子往下都是血口子。
我喊了他两声,他就醒了,一双眼睛在夜里雪亮雪亮的跟狼一样。他自己爬起来,问了我名字,就晃晃悠悠地走了。我后来顺着他的路往外走,那些玉米叶子上都是滴滴答答的血。我一个学医的,从来没见过人流了那么多血,还装着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解春潮听着听着,慢慢就听进了心里,可是他依旧没说话。
“也算是阴差阳错吧,大概就是第二年的冬天,我在学校里沾惹了一伙儿混混儿,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堵我。那会儿也是心大,觉得光天化日的,也不知道躲。
那会儿天气特别冷,那帮人在附近的一个结了冰的湖面上凿了个洞,把我捺进去,再拿冰堵上。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我现在跟你说,我都能感觉到那股冻得骨头都疼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