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当名士 上(38)
又是唱他这个青天的啊……
黄大人微微皱眉,叹道:“怎地又唱这段?百姓们自己爱唱这曲子是好,可咱们做官的逼着人唱逼着听,岂不成了自卖自夸?容易叫人笑话。”
田师爷体贴地开解他:“大人过虑了,宋公子是什么脾气大人还不知道么?他绝不会逼着人唱,断然是那唱曲儿的人自己喜欢了才唱的。大人一向住在宾馆里,还不知道,学生与宋大人那个钱粮师爷喝酒时却听说,县里上下几个官人、书吏、衙差……连后衙女眷们都会唱两句,尤其爱这段王家受审,喜儿再世为人的段子。”
哦,竟真是如此么?
黄大人心里其实是信的,但名士讲究养气,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异,不能听见别人唱自己是个青天就露出喜色。
他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田师爷便十分捧场地答道:“咱们不妨叫车子赶近些,看看百姓们是否真爱听这曲子。宋公子便是能逼着这些唱曲儿的唱它,难道还能逼人都爱听么?”
黄御史宽容地说:“便依子远所言。”
他们的车子再往前驶了不远,就被山门前拥挤的人群堵住了,两人只好下得车来。到了车外,能看见正面景致了,黄大人才发现这里不光建了个戏台,山门两侧空地上还搭了长桌,几个年长的道士和穿着儒袍的郎中坐在桌后,替人摸脉看诊开方子。
武平县医官就坐在最上首,背后两颗大树间拉着一条红布横幅,上写着“武平县医官、郎中下乡送医施药”。几个民壮敲锣打鼓,在桌前排得长长的队伍旁高喊:“按顺序看,不许争抢、不许打架!看完的拿着药方到后头观里等道长们抓药,咱们宋青天舍钱,每人赠三副药!”
好!好个为民自掏银钱的宋县令,好个代父施善政的宋舍人!
原来如此,三下乡是这个意思!
医官下乡看诊是一下乡;官伎下乡唱曲是二下乡;那第三下是什么?是教谕下乡讲学么?
似乎不对,这里也没看见教谕、训导们……他回头问田师爷,田师爷思忖了一会儿,不大肯定地说:“难道是通判下乡?”
因桓凌这个通判下乡丈量土地,他那娇儿怕师兄自己做事闷得慌,便又凑了些官人陪他一起下乡干活?
黄巡按胸中豁然开朗,抚须笑道:“子远猜得一定准,咱们回头便去问他们一声!”
田师爷立刻答应了:“正是,见着通判一行定能见着小宋舍人。这两个师兄弟情分倒深,桓通判好好的御史京官不当,跑到这僻远地方作个六品通判,十有八、九便是为了宋家。那天赍诏官来诏告周王立妃一事时,见着桓通判,还惊讶了好一阵子。”
黄大人笑道:“那时桓通判险些越过宋县令接了旨,可不叫人惊讶。我看他也是关心则乱,周王选妃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宋大人父子该知道的也早知道了,哪有什么受不住的?”
真为退亲的事藏了怨,能叫一个心头肉似的宝贝儿子跟着他出城?
不过话说回来,虽是桓通判极力弥补,也亏得宋时父子宽宏大量,不然他妹子无故退婚高嫁,哪有不结仇的。
黄大人一面想着,一面与田师爷在衙役保护下慢慢挤到台前。虽然唱到这里正是最激动人心的地方,台下有哭的、有骂的、有叫青天的,可那台上清婉的声音竟没叫台下众人的呼声压住,仍然能清晰地传到人耳中。
却是那女子独唱的一曲【醉落魄缠令】。
“衙前听审,正遇钦差来巡,高堂坐威仪凛凛。老幼相扶,频把官箴品。王家旧日多权势,佃租钱谷逼凌甚。幸青天为咱将公道伸,喜儿从今,又由鬼变人——”
轰的一声叫好声,险些震破了黄大人的耳朵。他往前赶了几步,凑到台下,才见着台前半埋着几只水缸,缸中盛满了水。
难怪台上唱的声音能传这么远,没叫台下的呼声压住,倒不光是唱的好,还弄了水缸传声。不愧是宋子期弄的,果然比别人用心。
他正想着,那对唱曲的夫妇唱完一场,起身谢了众人,从容下场,台后又上来了一名妆容如同那天的祝姑姑一般冶艳的女子,朗声道:“感谢杨娇娇小姐与元琴师的《白毛仙姑》传。这一场暂唱到这里,下面有请县驿站卢医官为大家传授养猪要诀。”
台下众人还没从《白毛仙姑传》带给人的激动中平复下来,一名矮小干瘦、肤色窈黑,穿着新绸衣的老人便踏上高台,颤微微地讲道:“养猪、秋天、秋天是长膘最快的时候,一定要勤扫猪圈,多铺干草,不可使它捱冻生病……”
台下有些人还在议论着方才的曲子,也有些人趁这工夫看病,但家里养了猪的都用心听卢兽医讲课。
黄大人与田师爷对望了眼,同时说道:“猜错了,第三下竟是兽医下乡。”
他们笑了几声,忍着卢兽医口音浓重的西南官话听完了这段养猪知识,非要看看这台上还能演什么。这一场讲完,刚才那艳妆女子又上台,朗声说道:“感谢卢医官为百姓们讲解养猪秘要,下一场由城北宋氏制肥厂李师傅讲解施底肥、种肥、追肥的最佳时机。”
诶,竟不只是兽医下乡,还有制肥的老师父下乡……可这就不只是三下乡了。
甚至四下乡都不是,因为台上又说了一段黄青天微服私访的“说话”后,又上来一个教人种树的老园丁,中气十足地喊着“要致富,种榆树,二十株树足嫁娶……”
黄大人和田师爷研究了一阵,觉着自己之前推断的不大准确,可能不是指官员下乡,而是他们指教百姓种地养猪、赠医施药、搭台唱戏这三件事?
又或者搭台唱戏只是手段,医药、农事、 畜养三样才是所谓的三下乡?
两人讨论不出来,索性从人群里挤出来,叫差役们问出桓凌在哪里清丈土地,自己去寻他们问来。
很快地,衙役们便来回报,说桓通判的队伍在三四里外一片实属林家的地里丈量。黄大人毫不犹豫地吩咐起程,驾车碾过村里的小路,终于找到了正在用木制步弓量土地的桓凌一行。
宋时也混在其中,拿着旧鱼鳞册对新画出的图作对比,正跟桓凌一起对比有无出入。
但桓凌的眼神是在鱼鳞册上,用心算着田积,宋时那眼时不时要往外转两圈的。转着转着,就看见了黄大人的车驾。
他见过这辆车,记忆深刻。
这下他可有借口扔下几何了。他拽了桓凌一把,便奔往黄大人车前迎接,笑容极为热烈。黄大人也心绪极佳,见了他便说:“好个宋学生,你那三下乡做得实在有心,快与我和子远贤弟交代清楚是哪三下乡。”
宋时自然老实交待:“就是农事技法、医药、百戏三下乡。”
他倒也想搞科技、卫生、文化,但不好搞啊,技术不到位,只能按现有条件来了。
黄大人着实夸了这个活动几句,却又怕夸多了让他不知高低,又挑了个毛病:“怎地只教百戏下乡,不教有学问的先生到乡间讲一堂课?”
这个宋时早有打算,便指着北方说:“清完王家的土地,有些地方要并入官府,学生便已经有打算了。可在城北不碍事的地方建个论坛,教本县、外地才子名士登坛发议论,书生也可去听,庄户百姓也可去听。百姓们纵然听不懂,多受这些学问浸染,也能使人心向学,风俗淳厚。”
黄大人这回可是发自真心的欣喜:“正是,武平这里就是缺个讲学的地方!不与人辩难析理,怎知谁高谁下?没有地方讲学,怎么传扬自己的道理,怎么出得了名士?若真能建好,明年本官也过来讲学,为你武平扬名!”
宋时上回忽悠个提学帮他写序就恨不能印成宣传册满省发行,如今听说巡按要来讲课,更是心热如火。他简直想三天内就盖起大礼堂来,但落实到具体工程,又不免有些担心:“只怕近日修不起来了。这回水患灾害甚深,光百姓吃饭都得向朝廷要赈济银子……”
桓凌却在他肩上按了一下,拦住他的话头,对他与黄大人说道:“不必担心,这讲坛建得起来。下官前几天趁夜按王家贪占土地之例将林、徐、陈等人家合该追回的钱粮田土、应缴的罚款算了一遍,再加上那些之前自首,主动缴税的……算来岂止三数万。武平县一年夏秋两税通不过八千两,征的本色米折成银子也只五千六百余两,等追讨回这些大户积欠,便不须再请朝廷免赋税了。”
嚯,这就算出来了?桓小师兄不愧是个货真价实的年轻人,体力真好,这时候还能熬夜呢!算得也真快啊……
他漫想着没用的东西,黄大人却将手一合,颔首笑道:“好好好,朝廷正是缺钱粮的时候,你们县里遭了灾,却能不要赈济,不求免粮,自己解决难处,实是地方官员的表率……也可抵一抵黜落太多生员、讼案数太高的缺陷了。”
到明年京察大计,有这为朝廷省一笔赈济款的实绩在,也不怕吏部苛察了。
第39章
说起吏部大计,大计也近在眼前了。从福建到京里, 快的也要赶两个月, 如今已进了十月, 明年正月就要朝觐,福建省上下主官与首领官此时便该准备出行。
那么他给宋县令的考语就得提前写了——桓凌的考语里也该有这两项。还要叫驿站加急递信, 把武平县抑制豪强、追回赋税之事告诉省、府两级,叫布、按二使与府厅官员写考语时也加上这份实迹。
黄大人捋着清须思忖了一会儿,对桓凌说:“本官这几日便要回府城, 此处清丈田亩、打击豪强之事却不能停。宋令上京时, 武平县的事便交予伯风了。”
桓凌看了宋时一眼, 点头应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自当尽心尽力, 不负大人嘱托。”
巡按大人既然来了, 他们两个也不能扔下上官自顾自地干活, 便把鱼鳞册交给书吏, 陪黄大人体察民情。入冬之后没什么农活,乡民们大多聚在洞元观看病、看百戏、听人科普农业知识, 只偶尔见远处旱田里有人侍弄冬小麦, 直走到溪边才看到有人在清淤。
冬日里正是治水的好时候。
这些溪水夏秋间容易泛滥, 多半儿因为水里淤积泥沙太深, 排水不畅。趁冬日叫人筑堤坝束水冲沙, 或直接排干一段溪水,下水清淤,再在较宽的溪流河道旁挖出备用的排水沟, 明年就能减少灾情。
这些都是现代水利工程论文里写到的。那些很复杂的流速、水量什么的宋时懒得算,但大体怎么干他还是能看懂的,趁今年服瑶役的人多,拉起队伍就是干!
修堤坝、修蓄水池、修路、种树……他甚至想在农村房子上都刷上“要致富,先种树”“要致富,多养猪”的经典标语。可惜这时代的读书人太清高,事也多,要是村里公然涂这些标语,准得有人骂县里满身铜臭、有辱斯文,他也只能暗戳戳叫花匠上台宣传一下植树造林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