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要过来啊！(118)

　　搭起的祭台前有数张高椅，莱斯坐在最中心的位置。
　　那些装饰昂贵的金箔与宝石在夜幕下被摇曳的火光照耀，映出银河般的璀璨流光。
　　此刻, 祭台上还什么也没有，但负责奏乐的人已带着各式形状的鼓、琴及其他乐器, 在祭台一侧做好准备。
　　原本热闹的人群也逐渐转为安静。
　　不论是哪个教派, 最常用的向神明祈祷的做法，便是舞蹈。
　　只不过，具体的教派不同, 舞蹈本身所蕴含的意义也并不相同。
　　即使在宗教之外，塞尔曼帝国的民众也很喜欢舞蹈，就此衍生出许多种类与形式。
　　但要说最庄重与圣洁的，永远是为神而跳的舞。
　　于是，咚咚——
　　第一阵绵延的鼓声与琴音响起，清亮的歌喉唱起悠扬而婉转的曲调。
　　火光好像更明亮了些，有十来名样貌姣好的青年男女分成两列，以一种极为轻盈的舞步，流畅而丝滑地来到祭台正中央。
　　他们的手腕、大臂与脚踝皆佩戴有坠着铃铛的金饰，轻轻晃动肢体就能摇出清透的叮叮当当脆响，将一举一动皆化作演奏的其中一环。
　　而那极为整齐的舞姿，也令这金铃响得一致，宛若以自身为铃，一阵一阵叩响天国的门扉，叫神明将视线投往此处。
　　最中央的领舞者，也当之无愧地站在整支队伍的最前方。
　　她的一手拈指向天，一手略弯曲在腰侧，摆出一个极为庄严、也极有力量感的神圣姿态，被其余舞者拱绕在中心。
　　坐在正前方的莱斯距离她并不远，仅在一个照面，便认出了她的身份。
　　美拉米？？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原来是去准备舞蹈了吗？
　　“她想送你一份礼物。”
　　瑟伊苏坐在莱斯身边，用压低的声音解释道。
　　“她是浮图瓦教的先知后裔，又自幼接受舞蹈教育。在神舞上，没有人能跳得比她更好。”
　　那些压根就不存在的神明可能并不在意神舞跳得好不好，但按照民间的习俗，与神沟通的舞蹈太过重要，舞者的水平与身份会直接关系到这场神舞的份量。
　　身份高贵的美拉米本可以只负责指导那些舞者们，此刻却亲自领舞。
　　她是真的非常重视莱斯的加冕大典，才会决定亲自下场。
　　莱斯下意识向前倾了些身体，有点惊讶美拉米竟然一直瞒着他，只为在这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见莱斯注意到她，美拉米的姿势没有动，下巴却微微抬起，向他投来一个含着高傲笑意的骄矜眼神。
　　乌黑的卷发浓密而柔顺，被她尽数拢在身后，又随下一个音乐节拍而轻盈扬起。
　　在火光与明月的照耀下，跳起神舞的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惊人的生命力与力量感，漂亮得无与伦比。
　　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也情不自禁被吸引着看向她。
　　即使是夜间，干燥的风中依然浸透热砂混杂阔叶的气味。
　　也或许是火炬的缘故，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点儿淡淡的木香。
　　莱斯多少也已经适应了这里一年四季都不会太冷的热带气候，以及那些极具异域风情的服饰。
　　譬如此刻的舞者，除去叮叮当当的装饰物外，男性皆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笼裤，赤着脚，没有上衣；
　　女性则在拢起的发尾处披了层半透的罩纱，再多一件抹胸。
　　整体装扮没有太大区别，不论男女舞者的衣服都以鲜艳的大红为底，用金丝银线绣以各种新教元素的对称花纹。
　　双足与双手的十指则同样适用朱漆涂成显眼的大红色，使他们的手指与足部的一拈一跃都更为清晰。
　　在神舞里，每一个手势、每一次步伐皆有其意义，是在与神明进行一次对话。
　　于是，在指尖急促击打的鼓声、拨刮的弦乐与吹响的笛音中，在这场与神明的交流中。
　　每一次旋转、每一次变换、每一次定格都精准且有力，每一个动作都是一句含义明确的话语。
　　十指张开，四指倾斜，月亮如神明之眼，照于我身；
　　双手手腕交错，五指绽开如莲花，愿向神明献上一切的忠诚与此生的信仰。
　　拇指与食指扣拢，其余三根手指依次张开，并拢，为神明献上代表荣耀与圣洁的花环。
　　在最后一段鼓点的收尾中，美拉米在一个流畅的旋身后单膝虚虚触地，在身前做出献上花环的姿势。
　　台下顿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哗然。
　　这些哗然并不是完全的诧异，更多是欣喜与喝彩。
　　莱斯还未有所回应，便能感觉到全场的目光几乎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
　　连祭台上的美拉米，也带着沁出薄汗的笑意朝他这边定定望来，定格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
　　瑟伊苏在一旁有些无言的揉了揉额角，对他这位亲妹妹的小花招心知肚明。
　　莱斯：“………”
　　毕竟都当半个神棍这么长时间了，有些常用的知识就算想不知道都难。
　　美拉米最后定格的献上花环姿势，原本应当将双手举高，高过头顶，示意“我将花环献给天上的神”。
　　但现在，她改为将双手放在身前，正对着的，不就是他的方向吗。
　　花环也从献给神明，变成献给了他。
　　同时也导致，这一整支舞的意象完全变了。
　　在场的信徒见到这一幕，不仅没有丝毫异议，甚至短暂的愣神后，欢呼着鼓起掌。
　　教皇莱斯冕下——在无数人心中，他已然是地上神明，这支舞献给他，完全是理所应当。
　　那位宫廷画师更是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手里的笔都快要跟纸擦出火星子。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莱斯感觉自己仿佛在被公开处刑。
　　好在公开着公开着，脚趾也算是习惯了，不会动不动就扣紧鞋底……
　　等最后一次集体赐福结束，这场隆重而盛大的典礼终于落下帷幕。
　　按照流程规定，第一晚的他需要在神殿，也就是圣辉堂里过夜。
　　等所谓的“圣灵加持”以后，才能自由选择回家还是住在圣辉堂。
　　只是住在教堂里一碗而已，莱斯之前在分教会也不是没住过，算得上轻车熟路。
　　每座教堂的布局都差不多，留给他专门居住的那间屋子的装饰也大差不差，一晃神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帕迪沙。
　　莱斯向带路的两位教士微微点头致谢，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辛苦你们。”
　　能亲眼见到教皇冕下，还能听到他对自己道谢，那两位教士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摇头。
　　“哪里哪里哪里，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差点变成一个尖叫鸡加复读机，走路都打飘。
　　莱斯有点忍俊不禁，看他们离开后，才自己推开那扇门。
　　毕竟是新教的主教会，比他在帕迪沙住的那间房还要奢华。
　　房间内没有点灯，窗外的月色皎洁明亮，透过半开的窗户，给各处镶嵌的宝石和大面积覆盖的金箔与涂彩笼罩了一层轻且朦胧的光晕。
　　各种名贵的布料被用来铺出大面积的地毯，挂在墙上当装饰，或是化作垂落的帐纱。
　　莱斯向屋内走了一步，踩在地毯上的鞋底悄无声息，甚至能感觉到某种羊绒般的柔软。
　　也令人无意识放松下来，轻轻吐了口气。
　　忙活一整天，他也累得够呛。
　　但还不能休息，他得先把头上和身上这堆叮叮咣咣给拆掉才行，否则睡着太硌。
　　莱斯点起一盏烛火，先在桌前坐下，摸索着开始拆发辫与各种饰品。
　　与讲究财不露白不同，在塞尔曼帝国，不论男女都很喜欢给自己身上带点花俏又昂贵的饰品，越多就能向外人证明自己越富裕。
　　特别是那些贵族，一个个都像个花枝招展的开屏孔雀。
　　连带他也遭了老罪，身上被迫带着一堆定制饰品，挨个拆下来麻烦得要命。
　　毕竟堂堂教皇加冕，打扮朴素像什么话，又不是去吊丧。
　　莱斯将各种饰品摆了大半个桌面，才将将拆了三分之二。
　　他正专心致志跟自己的一绺发辫较劲。
　　银白的发丝与透明的宝石缠绕在一起，又是照明不太好的晚上，真的很不容易分辨到底哪里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