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夫(34)
然许林秀弹奏的琵琶曲白宣闻所未闻。
且最重要的是,琴曲在意,意比技更牵动人心。
赋予了意的曲子有了魂,一首曲子让熟知韵律的人弹奏尚可,但若要找一个有许林秀弹奏时所带的胸襟气势和心意,放眼祁国,只怕找不出几个人。
连白宣都自叹不如。
白宣问:“许公子,恕在下见识短浅,适才那一首曲是为何曲?”
许林秀神情不变,任由高台上的男子打量自己,他纹丝不动。
“曲子叫做《十面埋伏》”。
白宣喃喃“十面埋伏”,只问曲名,不问其意。
因为听完整曲的人,已被那段雄厚悲壮的意所倾倒,曲落散幕,听曲人已知曲心之意。
他朝主子的方向看了看,说道:“许公子,我们家主子想请你留在席座,共品佳酿。”
许林秀知道这份邀请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拒绝,于是答应。
侍从为他斟酒,许林秀扬起温柔又冷淡的眼眸。
“先生谬赞。”
侯在雅座男子旁,着竹青色纱衣的俊美青年为男子倒了杯酒。
男子眉一挑,锋利如刀刻般的眼眉微弯,五官英俊桀骜,透着一股历经风沙才有的粗犷,俊贵不凡,气势威严迫人。
那双深邃蓝眸挑着慵懒笑意,多了几分落拓风流。
男子低沉道:“竹心,给许公子满上酒。”
酒水入喉滚烫灼裂,丝毫不似许林秀曾经品过的细腻佳酿。
比起余韵绵长的酒,嘴里的味道,就如一把烧刀,许林秀微微拧眉,强忍不适将其咽下。
琉璃杯盏见底,竹心又替他续上一杯、
许林秀迎视男子森凉却含笑的目光,脊背一直,不卑不吭地继续饮下第二杯。
他呛咳一声,唇色嫣红湿润。
白宣似有不忍,却不得不开口:“竹心,别厚此薄彼,给许公子旁边的这位黑衣公子也倒上。”
许林秀搭住竹心给无影斟酒的手臂,双眸像落下了朦胧的烟雨,又湿又亮。
他对雅座之上的男子笑道:“我替无影应下。”
倒不希望因为自己逞一时快意的举动,连累无影。
酒太烧腹,浓烈程度堪比穿喉刀。
许林秀已有四五分意识不清,但他勉强支撑自己没有倒下。
人一旦醉了,思维就不由自主地脱离了控制。
迎见无影担忧的眼神,许林秀反握住对方的手腕,摇摇头,示意他别动。
第一次做英雄救美的行径,许林秀整个人仿佛踩在向云端之上。
他今日大喜大悲,寥落之时得萍水相逢的人一个关怀的眼神,心里就忍不住悲痛与悸动。
无影攥紧他的手腕,俊眉皱起。
“公子。”
许林秀莞尔一笑,眼前浮现出步入红尘阁时,周围所见颠倒红尘、金迷纸醉、如痴如梦的千姿百态,心绪更是感慨不已。
时逢婚姻与家庭骤变,又遇莫名其妙的遇权门刁难,不知怎么,情绪波动得厉害。
悲中生了痴怨,痴怨生了畅快,很想任情恣性一把。
许林秀醉眼朦胧地站起,步形颠倒,徐徐款款走向高台的男人面前。
他夺过对方的玉斗,双手把盏,忽地笑了笑,仰起修长细腻的颈豪饮,吞咽不及的水光从他颈前滑落,没至衣襟。
夏日轻软的薄衣湿透后贴在锁骨前,许林秀恣肆一笑,眼波如春水横流。
他喃喃:“敬……”
却不知如何称呼眼前的男人。
白宣想要捂眼,担心许公子被主子从上头丢下来。
忽听主子呵的笑了笑,单手绕过许林秀身后,握住盈盈细细的一截腰,施力收拢。
已醉倒的许林秀就像一根柔软的香蒲伏在男人怀里。
他醉眼微睁,已经有点看不清人,却也知道此刻形势暧/昧不分。
许林秀人前一直都是端庄文雅,循规蹈矩,从来没有过任何片刻的放纵不拘。
他痴痴蒙蒙望着男人,吹气如兰,深情温柔的眼睛仿佛在注视与自己相伴千万年的爱人。
许林秀越靠越近,浑然不觉腰险些被勒断的痛楚。
就要触上那人时,喉咙一紧,他借着男人手臂支撑,翻涌在胃的难受一股脑的全吐了个精光。
白宣震惊。
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他们将军怀里吐个天昏地暗,还把将军弄脏了……
在他以为许林秀真的会被将军丢下台时,却见将军捏起许林秀细腻尖瘦的下巴。
重斐眼含轻慢,哂笑道:“许家珍宝就是这副德行?依本侯之见,娼妓不如。”
许林秀雾蒙蒙的眼一合,如荏弱柳丝轻轻靠在男人怀里,醉得没了动静。
*
再醒时,耳边是冬秋抽泣的声音。
许林秀嗓子干哑,双眼疼得厉害。
冬秋忙扶起他,倒了杯水送至自家公子唇边,慢慢喂。
缓解咽部不适后,许林秀问:“这是哪里。”
冬秋道:“客栈。”
小仆哭得抽抽的:“冬秋不知道要带公子去何处,只好投了家客栈先住着。”
说着,揉揉酸痛的眼:“公子,冬秋已照吩咐把信送给往许宅,老爷看后,什么都没说就叫冬秋走了。”
许林秀睁大泛红的眼:“是么……”
他心想自己竟真的没了一处容身之所,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却难免凄楚酸涩。
许林秀疲倦道:“支些银子,先在城里找间院子买下。”
旋即苦笑:“冬秋,你公子我可是谁都没有了,再跟着我,只怕让你受苦。”
冬秋使劲摇头:“没有公子冬秋才是真的受苦。”
许林秀对冬秋恩同再造,小仆心里,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自己公子重要。
许林秀无奈一笑:“去吧,先找间院子落脚,总不可能让你跟我流落街头。”
冬秋:“嗯!”
半晌,冬秋迟疑:“公子……你在客栈睡了两日一夜,不知外面发生何事呢。”
许林秀:“怎么了。”
冬秋垂头叹息:“老爷出事了,许家昨儿被一伙儿官兵包围,我瞧见……瞧见都尉大人去了趟将军府,索性悄悄跟在后头看,但没人见他。”
许林秀迟钝的思绪渐渐明晰,他撑起虚软的身子下床:“许家被祁军,也就是将军府找上了?”
许林秀听说过皇帝册封的镇国大将军到了绍城,对此并未知道多少信息,只有寥寥几句。
但前几日他在街上看见祁军抓了不少人。
他叫冬秋租辆马车,主仆二人赶去许宅,果然见到门外贴了封条,禁止旁人靠近。
许林秀手脚发冷,唇边血色悉数褪去。
他捂了捂胀痛的后脑,恍惚中想到在街上听人说过的话,再结合近日街区关闭了数家大商铺,头也不回地去找了蔺晚衣。
许林秀没见到蔺晚衣,思来想去,如今能找的人竟然只有任青松。
任家如今怕对他恨之入骨,任明世听此消息,不落井下石恐怕已算仁至义尽。
……
许林秀立在原地,他不相信许家沾了什么不干净的生意手段要落得个被新候整肃的地步。
怔茫之际,见一群江湖人士结伴而行,嘴里说的话囫囵涌进他的耳边。
许林秀叫马夫把车驶去祁军大营,门外,果然看见了告示。
还在想对策时,几人被丢出军营大门,四处狼狈逃窜。
“就你们这些个杂毛还想欺骗将军?滚远点吧!”
“若不是将军口令,早把你们这帮人腿打断扔了。”
许林秀昏沉迷惑的头脑涌入一丝灵光,他等人散后,亲手揭下广召天下的布告。
守卫放哨的营兵怒斥:“什么人在此胆大妄为,竟敢公然揭下告示——”
许林秀微微一笑:“军营广纳贤才之士,我按规矩应召入营,各位没有驱赶人的道理,请问我能不能跟将军见一面?”
这位镇国将军坐镇绍城,一下子肃清那么多人,势必无人敢插手,也没人能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