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85)
电光火石间想通了这一点,贺林轩俯首长叹。
捏了捏眉头,他笑笑道:“难怪刚才嫂子见了勉之和诺儿,没有一点不舍之意。我还当你瞒着他,现在看来,秦老的信上,不止是说了我阿兄即将受封的事情吧?”
何谚见他这么短的时间就想通透了,赞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慧眼。”
高平也满心佩服,说道:“秦老说,王爷登基后,会诏命各州州牧回京述职。”
“陈党派系盘根错节,特别是南边六州,没几个干净的。
正所谓斩草除根,要彻底料理陈氏一党,吏治变动极大。
所以,我们政绩斐然的何大人,马上要被调回京中补缺了。州牧一职从二品,去了南陵,怎么也要捞个正二品的尚书当当吧?”
“就你知道的多。”
何谚笑骂了一句。
贺林轩则道:“照这么说来,三廉兄也要高升了?”
高平摇了摇头,说:“我还有的磨练。先到地方当个七品县令,做出成绩再说吧。说真的,这些年都是大人拿主意,突然要我自己独当一面,我这心里头还真有点慌。”
贺林轩拍拍他的肩膀,道:“送你一句话——不想当宰相的九品芝麻官,不是好官。”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如果一直站在平地上,看到的永远是比自己高一点,或是矮一点的人。这辈子,也就只能成为一个不上不下的人。
其实你的能力毋庸置疑——这些日子,三廉兄帮着远丰兄处理一州政务,不也得心应手么?
不要觉得野心是件坏事,你缺少的,恰恰就是这一点野心。
放开胆子,多看看何大人。县令算什么?相信我,用不了几年,咱东肃就有一位高州牧了!”
高平:“……”
何谚:“说的好!就为这句话,当浮一大白!”
他大笑起来。
因蓝氏孕中不喜酒味,家中的酒能送人都送人了,其余也都窖藏起来。
如今蓝氏刚刚生产不久,席上也没有备着酒,他便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和贺林轩喝了一杯。
他俩笑过一场,高平才堪堪平复下被贺林轩一番话激起的惊涛。
举杯笑道:“虽然我知道你肯定又在忽悠我,不过,为兄借你吉言了。”
贺林轩饮下这一杯,何谚才拍拍高平的肩膀道:“我对你的信心,和林轩一样。好好干啊,高州牧大人。”
高平哭笑不得,“都埋汰我是吧?这称谓,还是等我真的混上了州牧,你们再叫不迟。”
“哈哈哈!”
贺林轩和何谚都笑起来,前者更道:“苟富贵,莫相忘!来来来,为高大人举杯!”
何谚十分捧场,高平脸都臊红了,但也笑着和他们喝过一回。
他们自得其乐,李文斌三人在内室都听见动静。
蓝氏和诺儿一起摸着鼓鼓的肚子,摇头笑说:“这些人,喝茶也能喝出酒味来。”
李文斌看着眼睛里装满了惊叹的儿子,摸了摸他的小脸,也笑道:“随他们胡闹去吧,反正灌一肚子水的又不是我们。”
蓝氏正要接话,诺儿仰头疑惑道:“灌一肚子水,会像阿么一样吗?”
两人愣了一下,想到外头那三位的肚子鼓起来的画面,顿时笑不可仰。
蓝氏更是道:“诺儿,你去让你阿伯多喝些!看,看看能不能生出小哥儿来,哈哈!”
诺儿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去问了肯定没好事。
虽然没想明白阿爹他们在笑什么,但瞧他们笑成这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他决定回头再问阿父。
此时,诺儿贴着蓝氏的大肚子,想听听里头的小娃娃是不是也在笑。
接着,他惊呼道:“阿么,阿弟好像在说话啊,我听到了!阿爹,你快来听!”
“那是阿么的心跳声,他现在还不会说话呢。”
蓝氏摸着诺儿的头发,笑得温柔极了。
这一日宾主尽欢,从府台折返山水镇的路上,贺林轩说了李文武将被受封的事。
李文斌听罢,眉头就皱了起来。
“如此,阿兄阿嫂岂非离不开南陵了?那,那我们?”
他看向贺林轩,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虽然不舍得兄嫂,但贺林轩在哪儿,他便在哪里。而他并不愿意勉强贺林轩做任何决定。
贺林轩当然明白他的想法。
摸了摸李文斌的鬓角,他轻声说:“勉之,既然计划有变,回头我们把家里重新收拾一下,要带走的东西都带走。反正随行的人很多,不怕拿不动。”
李文斌震动,鼻子蓦地发酸,动容道:“林轩……你不用这样迁就我的。”
他没想到贺林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好了决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南下,放弃在这里平静优渥的生活。
贺林轩摇了摇头,拥抱着他,道:“南陵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不想你每日为了兄嫂担惊受怕。”
“何况,这么多年,我已经吃够了孤苦无依的苦。
我明白血脉至亲意味着什么。
勉之,我不想你以后送冬礼都找不着两家人,我也不愿意诺儿长大后,没有兄弟依靠,形单影只。
那是什么滋味,我替他尝过了,不会让他再经历这些。”
李文斌眼睛发热,几欲落泪。
他捧着贺林轩的脸,忍着心酸笑着说:“那些都过去了。林轩,我和诺儿就是你的亲人。你要是累了,不想走了,就靠着我,好吗?”
“嗯。”
贺林轩俯身抱住他,贴着他的耳际低声说:“老婆,谢谢你。”
抱着睡着的诺儿回到家,贺林轩陪着李文斌躺了一阵。待他睡熟了,才轻轻起身去了书房。
提笔,他给远在长漳的王山写了一封信。
封蜡交给管家连夜送出后,贺林轩抬头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沉默了好一阵,才转身回房。
看着李文斌恬静的睡颜,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贺林轩没有告诉他的是,李文武不能脱身,作为四方来贺的所有人,一旦身份暴露,他也不能独善其身。
若要逃避,当然不是无计可施,只是……
低头亲了亲李文斌的眉心,贺林轩微微笑起来。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此生,只愿能为他,为他们挡住风雨,护他们一生喜乐安康。
第82章
三月, 新皇登基,改年号为天顺, 大赦天下。
北地的“战事”早已平息,士兵俱都重返故里,与家人团圆。更有新帝怜惜北地灾情,特许秋税减免三年。
消息传开,九州同贺!
而这时候, 贺林轩携家带口,踏上南下的路途。
诺儿坐在阿父怀里,楼船渐行渐远,岸上送行的人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他还使劲挥着小手。
待到岸上的喊声听不见了, 他才停下来,难过地问道:“阿父, 阿爹,我们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贺林轩并没有说那些哄孩子的话。
亲了亲他,道:“不过, 诺儿要记住。家之所以称作家,不是因为一所房子,而是住在房子里的人。只要阿父和阿爹在你身边,哪里都是你的家,知道吗?”
诺儿重重点头,抱着他的耳朵回亲了一下, 接着很有些伤感地叹了一口气。
“以后就见不到林阿祖和贺阿爷了。还有桃花山的桃子,也吃不到了……阿父你还说要带我和阿爹去摘桃子呢。”
和林阿么和贺阿伯告别时,两人没什么能送的,就给了李文斌一箱子的医书,抱着诺儿嘱咐了许多。
诺儿一直无忧无虑的——他年纪虽小,但从王家到贺家村,从贺家到山水镇,迁徙在小小的他眼里反而成了一种常态。
待见林大夫抹着眼泪,殷切叮咛,才对分离有了确切的感受。
他还不懂怎么表达那种感受,只是哭,惹得李文斌也和他一样长出一对金鱼眼来。
还有桃花山,阿父形容的满山的桃子,他向往很久了。
李文斌一手牵着侄子,一手捏捏他的小鼻子,笑话道:“原来是舍不得桃子。回头让你阿父再买一块山头,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在山上种什么,可好啊?”
诺儿一听就笑眯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自然是要先种阿爹喜欢的。阿父,你说对吧?”
三人都被逗笑了,李文斌就说他鬼灵精。
诺儿笑嘻嘻地和他们讨论起山上该种些什么,单纯的孩子眼里复又阳光明媚,告别故土的伤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倒是李信回头多看了两眼,鼻子有些发酸。
贺林轩揉揉他的头,虽然没说什么,但迎上他温和的目光,李信重展笑颜。
他陪着诺儿把一大家子喜欢的东西都数过一遍,似模似样地将还不存在的山头划分出了十几块地盘。
楼船转过一重山,山水镇便彻底看不见了。
一个身穿铠甲的人上前道:“贺爷,今日风大,四位请先回舱内吧。”
贺林轩没有拒绝,只是路走得略有些艰难——他怀里抱着诺儿,手里牵着夫郎,夫郎牵着小侄子,裤子上还咬着仨。
唔,老黑三口子是山中一霸,但自从被抱上船后,就老实了,紧紧跟着贺林轩他们寸步不离。
那军官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头看了眼山水镇的方向,他叹道:“方才百姓站满河岸,落泪者不知凡几。前两日何大人去京城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场面,可见贺爷深得人心啊。”
他名唤黄赫,是随同莫安北和张浩海来东肃的军士之一。
李文武等人先行一步,莫安北就把他和另一名叫作林长勇的随从留下,着令二人护送李文斌一家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