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70)
“来啊,拖下去,给我打!”
县令心中冷笑。
还想州牧大人来救你?
且不知这三十大板就是大人亲自赏给你的!
县令早就对张三一忍再忍,从前都是看在何大人的面子上才多有宽恕,现在……
他朝行仗的差役头子使了个眼色。
别把人打死打残了,其他的,给我怎么疼怎么打!
而在张三挨板子凄声哭嚎的时候,府台的码头上,何谚正送秦老踏上前往北地的船只。
秦老拉着他的手,宽慰道:“远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师父这里却有一句话赠你。”
“师父请讲,徒儿必当谨记。”
何谚看着他,一脸正色。
老人家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什么紧要话,不必如此。只是你从前极少和我说起家里的难事,我既已经知道,便不能当做不知。”
“……让师父见笑了。”
何谚深觉赧然,好在面对的是自己的师父,他并不觉得伤面子。
秦老拍拍他的手,摇头道:“这没什么。人活一世,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
“十岁的时候,觉得功课不好是大事。
二十岁的时候,觉得喜欢的哥儿看不上自己是大事。
三十岁的时候,觉得子嗣是大事。
四十岁呢,无人称颂是大事。五十岁,又觉得子孙不争气是大事。
时刻都有时刻的烦恼,就像头发一样,掉了又长,数都数不清。可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除了生死无大事。”
秦老看着自己的徒儿,语气关切,目光温和。
“远丰啊,老头子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明白你心里的苦处。
不过那些事,总是当下看得很重,经历着的时候难免痛苦,但人又不是为了承受这些难处才活着。
所以,你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想骂谁也不用忍着。
师父只给你一句话,但求无愧于心。”
“徒儿谨记。”何谚眼睛一热,躬身拜了一礼,“师父……谢谢您。”
他到底是对生父下了狠手,能得到师父的谅解,让他倍感安慰。
秦老摇了摇头,复又在他耳边说:“远丰,贺林轩此人,你日后就代……多多留意,明白吗?”
何谚愣了下,随即点头,郑重道:“徒儿明白。”
秦老对他微笑,转身上船。
何谚在码头目送船只往北而上,渐渐走出视线之外。
——天下为棋,众生为子。却不知师父这一子落下后,这盘棋的胜算能多几分?
罢了,箭已上弦,多思无益。
不管今后如何,恰如师父说的,问心无愧,何须烦恼。
……
三日后,四方来贺。
茶楼今日比聚贤堂还热闹,客人们没什么心思听书,却都在讨论着一件新鲜事。
“那张三被拉出城门的时候,听说他那夫郎哭的咱们整座城都要被淹没了,连说县太爷不公呢。”
“无知之人,何必苛责与他。”
“哈哈,你们却不知道,这哥儿也是没心没肺。
那张三犯事,他呢,却找了画菱老僧给他家那个山水第一美的哥儿作画呢。听说要画什么桃花树下侧卧腰菱图,把那哥儿羞得,当场就反悔了。”
“你知什么,说不定已经画了呢。”
“哦,此话怎讲?”
“你当他作画为何?还不是要给大人献媚去的?这张家上下一门心思的钻营,真是……”
说话的人连连摇头,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幸好张老夫郎为人清正,说是张家有如此作为,无非就是依仗着他,才让子侄平生贪心不足,败坏了何家的门风。如今为此闭门自省呢,哎,这事无论如何却也怪不到他老人家身上啊。”
“可不正是呢……”
四楼傲雪阁,何谚边喝茶边和贺林轩说:“楼下可是热闹,也不知有多少人提起我来。”
今日何谚做东,请了贺林轩一家吃答谢酒。
此时夫郎们和诺儿李信在一处笑闹,三个男人则在靠窗的位置坐着,就着江景下酒,漫笑闲话。
闻言,贺林轩便道:“远丰兄既然好奇,不若下去听一听别人是怎么夸你的?”
他笑眯眯的模样让何谚十分无奈,对李文武道:“得,你瞧他又给我装傻呢。”
李文武笑道:“远丰兄若为此事,委实不必担心。其他地方我不知道,可在这四方来贺里,您就是想听见一句说您不好的,怕也难呢。”
“哦?”
何谚有些惊讶。
正所谓三人成虎,想堵住悠悠众口何其艰难。
所以他也只能放任自流,往后好好做官,多为百姓做些实事,那些风波自然也就平定了。
可看着,贺林轩和他兄长似乎胸有成竹,并不怎么把这事放在眼里?
李文武笑着喝下一杯,倾身道:“远丰兄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酒楼出了一项新则。”
“得入藏书室逾三次的人,便尊为我四方来贺的聚贤堂首席客座,以品评其他士子的诗文,分出高下。
如今已经有四位客卿了,每日三餐,一旬得一首诗作为报酬。
他们便同林轩讨了便利,将自己的得意门生带过来协助工作,也是给他们徒弟扬名的机会。
不过,你知道林轩不是吃亏的脾气。
这不,前两日便和那些高徒打了招呼,往人堆里一坐,可让他们说干了口水呢。”
李文武学了几句给他听。
无非是踩着张家的荒唐事,捧高了张老夫郎和何家的门风。
张老夫郎闭门思过这事山水镇人都知道,可知道是何老爷子惩罚他的人并不多。贺林轩换了一个说法,便给何谚解决了一个后患。
何谚听得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行礼:“因势导利,化险为夷!林轩,为兄真是不佩服你也不行了。那番感谢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今日我赔你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贺林轩诧异地睁大眼睛,摇头叹道:“远丰兄你这样可不行啊,我还想拿这件事和你邀功请赏呢。”
何谚一听就乐了,“看来林轩这是有事相求啊,且说来听听。”
贺林轩笑呵呵地给他倒了酒,“还是远丰兄懂我,我这里确实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两月后,我想在南边开一家四方来贺,所以想请老兄给我写些路引,我好让人过去筹备。”
第68章
菜肴上桌, 一行人坐过来。
蓝氏看何谚脸上泛红,不由笑道:“还没开席呢, 你就喝醉了?方才我看你的手指都要戳到林轩鼻子上了,真不知你是请人家喝谢酒还是罚酒。”
说着,他又朝其他人笑道:“你们别介意,就当今日的酒是我一个人请的就是了。”
李文斌便问贺林轩:“怎么就把人灌得这样醉?嫂子可心疼呢。”
众人一下子笑开了。
蓝氏才要瞪眼,何谚忙道:“谁说我醉了, 我这是高兴呢!”
又拉着蓝氏道:“锦辰,你有所不知。方才林轩说他要到江南开一家四方来贺,我才笑他赚够了北地书生的粪土还不够,还要搅乱南士一湖春水。人夫子说有教无类, 他倒好, 有钱无类,哈哈!”
“又乱说。”
蓝氏笑话他一句, 和贺林轩说:“我看他是想藏私。平日里总和我说有了四方来贺,他这两年的政绩不用发愁了。现在肯定是吃味呢!”
何谚被取笑了,很是无奈。
眼见众人大有把火力都往自己身上攻的架势,一扫眼他却看见诺儿对给自己夹菜的贺林轩扭头皱鼻子, 总算是找到救星。
“哎哟,诺儿这是怎么了,和你阿父生气呢?这可新鲜!快与阿伯说说,你阿父怎么欺负你了?”
这话一出,李文武一家子当先笑了。
看李文斌满脸无奈,蓝氏奇道:“之前我可没听说。诺儿, 你且同阿么说说,要是他们不知错,你就同阿么回家去住两天,等他们知错了再回去。”
为了偷这小宝贝回家去,蓝氏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可惜诺儿一听这话,马上摇头。
“阿父写了检讨书,说他充分认识到错误啦。”
要换做寻常时候,他肯定不对任何人说他阿父不好。可这次实在是太生气了,所以才没藏住。
“检讨书?”
何谚一听就来劲了,“阿伯还没有拜读过你阿父的大作呢,诺儿不介意,让阿伯也看看呗?”
他哄着小奶娃,李信赶忙捂着嘴压住到嘴边的笑声。
原因无他,昨日贺林轩写完检讨,在晚饭桌前已经当着一家人的面念过一遍了。那遣词造句,李信想起来就要笑,昨晚都是笑累了才睡着的。
诺儿张口刚要说,但看阿爹一脸扶额的模样,便摇头道:“阿父说了,家丑不可外扬。”
“噗,哈哈哈!”
何谚笑倒在椅子上,都忘了手里还拿着酒,洒了自己一身。
蓝氏连忙替他擦,也顾不上数落,就问李文斌:“你们怎么着这小机灵了?瞧他,没有一个月都忘不了你们的罪过呢。”
他也笑得不行。
李文斌实在没脸说,张河扬眉道:“也没犯什么大罪过。就是前几日林轩带勉之出门玩,说好两日就回,没想到第四日才让小门神见着人。可不是生气嘛。”
要不是说好何谚今日请客,他们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舍得回来呢。
蓝氏怔了下,看到李文斌脸红,顿时明白贺林轩带着他出门玩了什么,直戏谑地看着他。
偏生何谚一个糙老爷们没听出来,凑过去和诺儿说:“诺儿,正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待会儿你就跟阿伯阿么回去,我们也带你玩上四五天,让你阿父阿爹着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