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上)(41)
这不是河下村乐杨老家吗,他怎么——回来了?
也就是这时, 卫修洛推门而进,看见床上坐起身来的唐深,他心底一松, 眼中闪过一抹喜悦:“你醒了。”
说着, 他走到床前, 摸了摸唐深的额头,“不烧了,没有反复就好。”
唐深有些疑惑,忍不住的问道:“不是说河下村不安全吗,咱们怎么又回来了?”
卫修洛勾着唇角,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说来话长, 你从昨天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听到这里, 唐深不由捂住肚子,还真是饿了,他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捧着粥碗,坐在小板凳上,听蒋子昂等人兴致勃勃的说开了。
王胜利醒了,醒来时懵懵懂懂,他没了过去十九年的记忆。
老道姑挑拣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河下村村民, 村民们百感交集。河下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王家,陈大,陈二,王壮……他们的死,不说王胜利是罪魁祸首,起码他难辞其咎。
可造成这一连串悲剧的源头,归根结底还是四十三年前的那场糊涂事。
王胜利何尝又不是可怜人!
事情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他们也无意再指责王胜利的责任,主要是他们在这场事故之中压根就没有损失什么。至于王壮他们,为了村子里的安宁和农家乐生意,村民们很乐意让这件事情彻底烂在心里。
老道姑自掏腰包拿了五十万给陈老三,算是损毁他家院子的赔偿,这笔钱只多不少,他自然也就无从抱怨。
在村民们相当默契的胡编乱造之中,王胜利家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他妻子因病去世,王胜利伤心过度,失足从山上摔了下来,虽然身上也没看见什么大伤口,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失了忆。
为此,老大妈不得不一边翻白眼,一边无奈在河下村后山上找了一块地方,立起石碑,伪装成赵佩玉的坟墓,起码糊弄一下王胜利不是问题。
邵云去说,赵佩玉魂飞魄散之前,将她体内剩余的生气全都渡给了王胜利。有这些生气在,加上他家十几年的积蓄,足够他平安顺遂的过完剩下的三年阳寿。
老道姑则是指使着一干婴魂连夜将死的不能再死的眼镜蛇运回了自己家。
已经有了灵识的眼镜蛇,加上已经被赵佩玉用毒物喂养了十几年,这可是难得一遇的滋补圣品。
放血,剥皮,脱骨……
有老大妈做助手,老道姑穷尽了花样。
新鲜的蛇血用盐水接好,搅拌成浆糊,混着羊油油、猪肉、姜粉、胡椒粉等调料后灌肠,煮制,做成的便是血肠。
从王家蛇房里找出来的大蛇的蛇蜕,蛇鞭,蛇骨,蛇胆,配上不同的中药材,用来泡酒,强身健体,再好不过。
剩下的蛇肉抹上香料,老道姑指使着几十个婴魂漫山遍野的去搜寻老茶树的枯枝和野果树做燃料,熏制出来的腊肉呈金黄色,香味浓郁。
为此,即便是当天高速公路已经疏通,邵云去等人也不得不在河下村多停留一段时间。
乐杨抓了抓脑袋,既然还要留在河下村,那就继续玩呗。
他大手一挥,带着蒋子昂一干人下水摸鱼去了。
河道缓流处,河水清澈见底,刚刚没过膝盖。水里的螺蛳,河蚌,野生鲫鱼不少,河下村村民很重视保护水源,所以河面上除了少许枯枝败叶,几乎没有生活垃圾。
乐杨带着蒋子昂等人下了水,邵云去和唐深站在岸边上。
邵云去背上的伤还没好,唐深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为了尽快给他退烧,邵云去之前给他用的药下的比较重,这会儿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两人都不能下水,只能在岸边守着几个竹篓干看着。
“抓到了——”
卫修洛高呼一声,举着一条超过半米长的黄鳝返回岸边。
邵云去拎起一个竹篓让卫修洛把黄鳝放进去。
“这么大的黄鳝?得有两斤了吧。”邵云去也有些惊讶,看这尺寸和颜色,这条黄鳝起码也活了七八年了,能活到这个岁数,还能长这么大,相当稀有了。
“嗯。”
卫修洛唇角一弯,他可是一到河边就嗅到了这家伙的味道,为了抓住它,又不想让邵云去看出什么问题来,可废了他老大的劲了。
这么想着,就看见邵云去伸出手将他头上的帽子帽檐所在的一边换到前边,然后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来,擦了擦他的额头。
“脏了。”
低沉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落在卫修洛心里,又酥又麻。他突然想到了前天晚上对方落在他眼角的轻吻,那时他的声音比现在更绵沉,一字一句的,充满诱惑力。
这么想着,他两眼微闪,耳朵一抖,飞上一抹淡红。
“咳咳——”一旁的唐深看不下去了,他抖着脚,抬起下巴正视前方,这光天化日的当着单身狗的面谈情说爱,尤其不道德知道吗。
不过,这俩人之前明明没有多少交集,怎么突然就搞起对象来了。
他斜着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蒋子昂,对方无动于衷,专注摸鱼。
他眨眨眼,不就是病了一回吗?怎么他一觉醒来,世道说变就变了呢?
被唐深这么一搅和,卫修洛轻咳一声,眼帘微阖,轻声说道:“我继续抓鱼去了,你要是觉得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嗯。”邵云去盯着卫修洛,勾起唇角。
这是被关心了吗?
活动一直持续到傍晚,老大妈带着两个儿媳妇上门帮忙做饭,除了螺蛳之外,一干人在河里抓到的东西全都下了锅。红烧鲫鱼,河蚌汤,爆炒河虾,大蒜鳝鱼……还有老大妈带过来的一小块蛇肉,一半切成肉末烧茄子,一半做了蛇羹。
一顿饭下来,个个挺着个小肚子,浑身暖洋洋的回了房间。
四天后,乐杨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回祁县。
邵云去又去了一趟后山。
做好的血肠留给老道姑,这算是大蛇身上的精华部分了。她的身体已经垮了,有了这些,平日里好生保养,再活个十几年不是问题。
大蛇留下来的蛇蜕足有五六条,它的体型本来就大,炮制出来的蛇酒自然也就多,邵云去抱走了两大坛。蛇骨酒一共八坛,他也分去了一半。至于剩下的蛇胆和蛇鞭,前者邵云去有大用,后者老道姑估计也用不上,所以也都归了他。
剩下的就是堆成小山一样的腊肉了,老道姑牙齿不太好,这些她肯定是咬不动的,所以只留下来十几根,用来待客还是相当不错的,她大概也会拿出一些给老大妈,毕竟她可是帮了老道姑不少忙。
其余的当然也就都让邵云去打包带走了,可以说这一趟河下村之行,他的收获不是一般的丰富。
老道姑自然明白她这是占了邵云去天大的便宜了,毕竟用来困住赵佩玉的净寐阵是他一手布置的,大蛇也就是他拼命绞杀的。轮到她这儿,不过是出了点人力和卖弄了点小经验。
因而她琢磨了一会儿,便将那柄太极剑连同三两野茶包好,一并塞给了邵云去。
后山野茶树今年的出产都在这儿了。
临走时,因为邵云去要带走的东西太多,老道姑还特意找了两辆车子送他回去。
蒋子昂方觉得这几天就好像是活在梦中一样,三观彻底颠覆。
他一边开车,一边问邵云去:“事情这就算完了吧?”
他一脸坦然,卫修洛对他没那方面的想法,他明白了;邵云去怎么说都救了他一命,他记在心里。
都这样了他还继续纠缠的话,自己打他自己的脸不说,还丢份。
不能在一起总还能做朋友,只要不怕尴尬,就没毛病。
听见蒋子昂的话,邵云去替昏昏沉沉的卫修洛揉按太阳穴的动作一滞,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拔打了110:“喂,是警察局吗,我要揭发一起杀人案……”
等他挂断电话,对上恍然大悟的蒋子昂,这才说道:“这才算完了。”
当年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警察方面要查清楚其实并不难。不管王胜利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了不追究,可在邵云去看来,王家,陈大,陈二都已经为当年的惨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即便只是失手杀人,没道理剩下的四户陈姓人家就能逍遥法外。
邵云去这个电话打出去,意味着这四人即将面临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这样一来,事情才算是真正解决了。
回到祁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邵云去下了车,他将剩下的巧克力药丸递给卫修洛,细细叮嘱道:“巧克力别多吃,一天一颗就够了。回去吃了饭先睡一会儿,我到家了给你打电话。”
卫修洛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去吧。”
等到卫修洛的踪影消失在楼梯口,邵云去转身上了车,扣好安全带,他对驾驶座上的河下村村民说道:“麻烦伯父送我回官山村。”
“好嘞。”
第63章
回到官山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两个河下村村民大概是觉得人生地不熟的,直接拒绝了邵云去的留宿邀请, 吃了顿便饭之后就连夜驱车返回了。
给卫修洛打了个报平安的电话,邵云去回过头来看着客厅里一地的蛇酒和腊肉。
这么多腊肉, 短时间之内,他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送些出去充作人情往来再好不过。
他索性掏出了一个小本子, 如林叔那儿可以备上一份, 他们一家是普通人, 一条就够了,免得到时候虚不胜补。还有王学德,起码人家之前帮过他不少忙。
剩下的就是昌河道长和惠民大师,以及梁家老爷子,前两位勉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至于梁家,家风不错, 梁老爷子也是个极为雅趣的人, 值得一交。
这三位, 每家送上十条应该差不多。
对了,还有那位港市的太平绅士——方士元方老先生。虽说中间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但是谁让他当初从方家祖坟里得了那块混元石,说起来他还欠人家三个条件呢,日后少不得还有往来,送上一份礼倒也不算什么。
思来想去,目前也就这些人和他关系相对来说比较密切。写完这些, 他找来了几个崭新的塑料袋,将腊肉分别装好,准备明天就邮寄出去。
至于那些蛇酒,过两个月应该就能喝了,那玩意儿本来就是放的时间越长酒味越醇,所以他并不担心,留在家里慢慢喝就是了。
打好包装,他看着还剩下大半的腊肉,琢磨了一会儿,挑出三条来,转身就进了厨房……
接下来时间里,邵云去着手布置邵家老宅。
毕竟他长时间待在学校,老宅里还藏着完整的邵家手札以及邵爷爷的遗物。上一辈子邵云去远在南边打工,邵建林哪怕没有钥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撬开了老宅的大门,捣毁了这里的一切。
这一世他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将破旧的老宅彻底修整好之后,里里外外又重新刷了一遍油漆,随后邵云去就在院子里东西南北等八个方向布下了一道八阳阵。
八阳阵又称“金钟罩”,是一种防止恶鬼或活物冲撞的阵法。
等做完这些,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他在河下村受的伤也终于彻底痊愈,也就是这个时候,何如林带着一个中年男人找上了门。
“如林叔。”邵云去倒了两杯凉白开递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矮个中年男人挺着一个啤酒肚,发际线后退的厉害,穿着一身不算得体的黑色西装,舔着脸把手里头的一堆红提山竹和营养品塞进邵云去手里。
邵云去不经意的皱起眉头,转头看向眼底满是尴尬的何如林:“如林叔,这位是?”
何如林张了张嘴:“这是你婶婶娘家的大堂哥刘康城。”
话音未落,刘康城伸出右手,顺杆子往上爬:“大侄子好,冒昧前来打扰,见谅见谅!”
哦,邵云去看着眼前陪着笑的中年男人,想起来了。
就是这个刘康城,听说小时候也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主,他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十几岁了,亲戚们自顾不暇,也没多少时间管他。他倒好,索性辍了学,高高兴兴的做起了小混混,一直到三十岁都还没成家。
后来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了一笔钱,靠着这笔钱,他在市里租了个门面做起了建材生意,加上他会耍嘴皮子,还真就给拉到了不少生意,现在不说日进斗金,起码年入三十万不是问题。
这人一有了钱,腰杆子就直了,何如林媳妇的亲爹在他家是长子,逢年过节,底下的弟弟妹妹不得拖家带口的去他家吃顿团圆饭。刘康城自然也在其中,反正这么多年来他就没有消停过。每到这时,一桌子菜上面都是他的口水。
怎么来的?吹牛皮显摆,喷的呗!
可谁让他面子大,有本事呢。
他存了心让当年看不起他的亲朋好友仰望他现在的风光日子,别人心里越不痛快他就越高兴。
反正邵云去上辈子在何如林家里混饭吃的时候,他家媳妇每回从娘家回来都没少抱怨刘康城,听得多了,邵云去耳朵都快起茧了。
不过他可记得刘康城貌似是在他高二那年暑假出车祸死了,当时何如林媳妇暗地里可是笑了好一阵子。
“原来是刘老板。”邵云去伸手和他握了握,然后将刘康城塞到他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面去。
这按理来说,何如林媳妇这么不满刘康城,怎么何如林还把人带了过来?
何如林倒是能理解他家媳妇的想法,毕竟这么些年来他们家都被刘康城明里暗里的看不起。好不容易刘康城出了事,低声下气的求上门来,她顿时就有了一股扬眉吐气的味道。可是骨子里对刘康城还是羡慕敬畏的,所以她不会推辞,只会恨不得快点帮着刘康城把事情办好,也好在他面前出点风头。
所以他看着邵云去,无奈的摇了摇头。
既然是何如林带来的人,邵云去自然不可能直接把人赶出去,他看着刘康城:“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刘老板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
“欸。”刘康城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然后哐当一声把杯子砸在桌子上,缓了缓神:“大侄子,你觉得这人梦境里头发生的事情,会在现实生活里印证吗?”
邵云去挑了挑眉:“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里头天马行空,一般情况下的确当不得真?”
“那,如果是我一连七天都梦见自己要出车祸呢?”刘康城死死的盯着邵云去。
邵云去喝水的动作一滞,他放下水杯:“一连七天都做了同一个梦?”
“是。”刘康城一脸紧张,磕磕绊绊的说道:“梦里头已经是深夜,没有月亮,我看起来好像很兴奋,我口渴了,马路旁边有一个自动售货机,我下车准备买水,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突然失控冲了过来……”
他吞了吞口水,一脸愤恨:“肇事司机下了车,他一身酒气,看见我的身体不停的抽搐,颤抖着身体把手放在我的鼻子上,确定我没了呼吸之后,连滚带爬的爬回车上,开车跑了。我盯着他的车牌号,庚B99786……”
只怪一连七天都做了同一个梦,他死时的惨样他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
说完,他紧张的看着邵云去,弱弱的说道:“大侄子,你说,这梦它会是真的吗?”
邵云去摸了摸下巴,“这梦应该是真的。”
一听这话,刘康城两眼一瞪,身体不由自主的就哆嗦了起来。
只听邵云去继续说道:“你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做这种梦,你只要告诉我,最近这一个月里,你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刘康城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恐,摸了摸自己的秃顶。
“和钱有关的。”邵云去提醒道。
“钱?”刘康城仔细的想了想,突然瞪大了眼:“有的,半个月前,我陪……闲逛的时候,楼上突然掉下来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我看着那塑料袋鼓鼓的,鬼使神差的掀开一看,里面全是一沓一沓的红钞,我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有失主找过来,所以我就带着塑料袋回家了……”
说到最后,刘康城目光闪烁,声音明显低了不少,这些话也不知道有几句是真的。
邵云去心里冷笑一声:“所以这钱,你用了?”
刘康城缩着脖子,点了点头。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要白不要,一共三十二万,他添了几万进去给小情人买了一辆车。
注意到邵云去的语气,刘康城浑身一抖:“难道我的事情和这笔钱有关?”
邵云去笑了笑:“路边红封的钱不能捡,那是买命钱。这个你都不知道?”
“买,买命钱?”刘康城哆嗦着嘴。
“这世上多得是孤魂野鬼,有的阳寿未尽,所以不入轮回。有的比如吊死鬼,车祸死的鬼,水鬼……它们属于地缚灵,都要在原地找替身,不然就没办法转世投胎。绝大多数地缚灵为了能尽快摆脱,都是见人就上,直接害人性命。少数心性不错的,会千方百计的花时间攒上一笔钱,用作买命钱,放在路边。谁用了它的买命钱,谁就欠它一条命,得去做它的替身。”
刘康城脸色煞白,他哆嗦着嘴:“大,大侄子……”
“你之所以会做梦,大概是那只买你命的鬼提醒你该准备后事了。九是极数,眼下已经过了七天,你还有两天活头了。”邵云去说道。
刘康城刷的一下站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大侄子,大侄子,你既然知道这些,就一定有办法破解对不对,就当我求你了……”
一旁的何如林一听刘康城会死,当下也忍不住的说道:“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要是有办法,就救救刘老板吧!”
何如林既然开了口,邵云去本来也不想和刘康城过多纠缠,他只说道:“办法当然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