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上)(4)
就在这时,他冲着何华和邓和点了点头。
何华立马跑到四周的纸钱堆前面,划着火柴,将纸钱堆挨个点着。
邓和高举着毛竹杆,凄声喊道:“邓伦来呀!邓伦来呀……”
第7章 (大修)
“邓伦来呀!邓伦来呀……”
邓和举着竹竿,背着稻草人绕着院子来回转圈,几十圈下来,他是头晕眼花,口干舌燥,两条胳膊直打哆嗦。
邓和艰难的转过头看向供桌前的邵云去。
邵云去面无表情,一手拿着三清铃慢悠悠的摇着,另一只手摸出一个煮鸡蛋磕在桌角上,扒了皮,一口吞了下去。
马上就要放血了,得补补。
邓和僵着一张脸,声音里带着哭腔:“云,云去——”
邵云去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再看四周,八个纸钱堆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堆火星子,忽明忽灭。
就在这时,四周阴风渐起。
“继续!”
邵云去捻起神色,左手的动作不停,右手刷的一下把剩下的蛋壳扔了出去,然后示意邵如海把他的桃木剑送过来。
白天制成的十三把桃木剑一股脑的被他堆在桌子上。
邵云去随意挑起一柄,咬破指尖,将指尖血涂抹在剑刃上,而后定眼看向四周。
夜空中原本明晃晃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层阴霾遮的严严实实,阴风裹挟着落叶开始在院子里肆虐,刮的邵云去一张小脸疼的厉害,并俨然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邓伦来呀!邓伦来呀……”感受到四周的变化,邓和喊话的声音里都带着半分颤抖,但是在邵云去没发话之前,他不敢停下。
他今年可都已经五十了,现任妻子是续娶,前头那个连带着她生下来的两子一女都死在七年前的大洪灾里。
现任妻子何翠的娘家属于穷到每年总有那么两三个月都揭不开锅的那种。何翠更是从小就干农活,她是长女,家里纯粹的就是把她当男人使唤的,别看长得瘦瘦小小的,但是又糙又黑,所以熬到二十多岁都没找到好婆家。
何家也是想着捞上一笔彩礼钱,要不然能把女儿嫁给和岳丈年纪差不了几岁的鳏夫邓和!
好在虽然何翠长得实在是磕碜了点,但进门不到两年,就给他添了一个儿子也就是邓伦。因为这一点,邓和也就咬着牙认了。
老来得子,还是硕果仅存的儿子,邓和那是恨不得把邓伦捧在手心里供起来。没成想安安稳稳的养了七八年,邓伦突然就出了事情。
何华把邵云去当救命稻草,他邓和何尝又不是?
他咬着牙,哪怕是手脚再怎么打哆嗦,他也要坚持下去。
“邓伦来呀!邓伦来呀……”
就在四周的纸钱堆里的火光即将彻底熄灭的时候,邵云去开口了:“在场的诸位老大人且听我说,今晚在这里做的是替邓家邓伦招魂的法事。在场的诸位多是这邓家村村民的老长辈了,今儿个进了这个门,那都是五个手指头能掰饬得过来的近亲,想来不会干那种,趁机夺人家小娃的身体还魂的事情吧!”
角落里的何如林等人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他们可不会觉得邵云去这是在和他们说话。
四周跳动的阴风忽的冷静了不少。
邵云去继续说道:“稚子无辜,无论他家里人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只说罪魁祸首尚未伏法,何须让一个小娃替罪,还请诸位务必行个方便……”
说着,邵云去拱手抱拳,朝着左右作揖。
“而且诸位也看见了,”邵云去摊开左手,指向四周的八个纸钱堆,“今天的这场法事,说什么也惊扰到了诸位老大人的安宁,为此邓家特意为诸位准备了些赔礼,聊表歉意。”
四周的空气顿时为之一滞。
“当然了,”邵云去紧接着说道:“我这里也有一笔小买卖想和诸位商量一二。”
他顿了顿:“既然能在邓家人眼皮子底下把人小孩的魂魄给掳走,这幕后黑手肯定有几分本事。我这个半吊子眼下做做法事还可以,可不敢真刀真枪的下场打斗。所以等我把邓伦的魂魄招来,那东西说不得就会尾随而来,到时候还得诸位老大人出手相助才好。”
他笑了笑:“既然是买卖,邓家人决计不会亏待各位就是了,我能担保,只要诸位肯出手,事成之后,像是这样的纸钱堆,邓家愿意每三个月给诸位老大人供奉一次,十年为期。”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何华。
邵云去的话,一是为避免这些被招来的孤魂野鬼借机生事,到时候可别邓伦的魂魄刚找回来,身体就让人给占了。二是为借助他们的力量去挡一挡那幕后黑手。
听见邵云去的话,何华也顾不上去想十年的纸钱到底需要多少钱,她忙不迭的说道:“我发誓,只要你们能把我孙子救回来,我邓家必定诚心供奉你们十年,如有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院子里微风又起,何华干巴巴的等了好一会儿。紧接着着一阵疾风刮来,不过一晃眼的功夫,院子里的八堆纸钱消失无踪。
邵云去嘴角一弯,可不管这些游魂野鬼等会儿会怎么分这笔纸钱,他瞬间捻起神色。
“邓伦来呀……”
足有九百九十九声之后。
邵云去手里的三清铃骤然加快了速度,口中念道。
“一曰甲震乙离丙辛坤……”
“二曰丁乾戊坎己巽门……”
“九曰寅申巳亥归他乡……”
他定睛看向供桌上的稻草人。
“吾令魂魄归来兮……叮铃……”
就在离邓家村仅有五座山之隔的一座悬崖下的山洞里,一只摊开四肢,肚皮朝上的黄鼠狼突然惊醒。它刷的一下从窝里爬起来,两只前腿悬空,笔直的站在地面上,它竖起耳朵,只听着空气中隐隐传来一个声音。
“邓伦来呀!邓伦来呀……”
它下意识的看向被它放在角落里的一个葫芦。
只看见葫芦慢慢的摇晃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一样。偏偏被葫芦牢牢地禁锢着,怎么也出不来。
它哼哧一声,有它从老大那里得来的宝贝关着,这小崽子哪是那么容易被招回去的。
它咬了咬牙,它也要那老东西尝尝丧亲之痛,然后再慢慢的收拾他。
它放下两只前腿,正想继续睡觉——
邓家院子里。
供桌之上,染上鸡血的陈米突然抖动起来,随即聚起一个葫芦模样的罩子把稻草人遮的严严实实。
邵云去见此,高举起手中的桃木剑,剑锋一转,冲着陈米罩子砍了下去。
“砰——”
邵云去被直接震飞了出去,扑通一声倒栽在地上。
“云去——”何如林心里一急,连忙跑过去,把邵云去扶起来。
邵云去摇了摇脑袋,晕乎乎的。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手里的桃木剑已经断成了两半,供桌上的陈米罩子不动如山。
“没事?”邵云去示意何如林不用担心。
他叹了一口气,到底还只是普通人,这具身体还是太小太弱了些,看来炼体的法子也得快点捡起来才好。
他重新站定在供桌前,抽出一把新的桃木剑,指尖血一抹,冲着陈米罩子又劈了下去。
这边山洞里。
只听见“轰隆一声……”
刚闭上眼睛的黄鼠狼只觉得一阵山摇地动,它跳着站起来,只看见原本好好待在角落里的葫芦不知道怎么的跳到了离它不远的地面上。
它眨眨眼,没等地动彻底平歇,只看见凭空之中一道泛着血色光芒的刀刃狠狠的劈在葫芦上——
“轰隆!”
锋刃出外渗的威压席卷着山洞里的沙石,又是一轮山摇地动。
黄鼠狼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道道刀刃接踵而来。
等它回过神来的时候,葫芦山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它瞪大了眼,药丸!
就在葫芦即将彻底破碎的那一刹那,它往前一扑,想要抓住正趁势往外逃窜的邓伦的魂魄。
供桌之上,陈米罩子轰然破灭,紧接着又汇聚成一只小手掌正要抓住稻草人。
就在这时,邵云去径直扔掉手中仅剩下剑柄的桃木剑,重新抽出一支新的,指尖血再一抹,向着陈米手掌横劈而去——
“嗷——”黄鼠狼红着眼睛,眼看着就要抓住邓伦,偏偏红色刀刃再次袭来,掀起的凌厉气场逼迫它缩回了爪子。
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邓伦的魂魄已经顺着召唤的声音逃走了。
它一跺脚,怎么肯就此罢休,紧跟着追了出去。
邵云去顺势收回桃木剑,供桌上立着的稻草人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他看向院门之外:“来了——”
一阵阴风袭来,院门轰的一下打开。何华只觉得自己手心一凉,好像被两只小手紧紧握住一样。
她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颤抖着问道:“小伦,小伦,是你回来了吗?你来找奶奶了吗?”
正抓着何华的手的小鬼来不及回话,身体下意识的躲到何华身后,露出两只惊惧的眼睛紧紧盯着院门口。
就在这时,一只三四十公分左右的黄鼠狼出现在那里,龇牙咧嘴,尾巴短了一截。
“是你……”何华瞪大了眼,这只黄鼠狼她认识。
第8章 (大修)
惊诧过后,何华满脸愤恨,她指着门外的黄鼠狼,语气激烈,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我孙子,我邓家自问从来都没有得罪过你!”
听见这话,黄鼠狼很是拟人化的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它也不回话,朝着何华就冲了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看见飞袭而来的黄鼠狼,何华蓦地瞪大了眼,身体忍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
一旁的邓和看见眼前这一幕,脸色一白,手里的竹竿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四周阴风浮动,恰就是在黄鼠狼即将碰触到何华的那一刹那,一道虚无的屏障瞬间出现,将何华等人与黄鼠狼彻底隔开。
院子里的那群游魂野鬼动手了。
“嗷——”黄鼠狼踩在屏障上,四肢微曲,顺势往后一翻,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它环顾四周,横眉瞪目,气势汹汹。
它伸长了脖子,别忘了你们的尸骨可都在附近的山上,你们这群野鬼今天敢和我作对?明天我就掘了你们的坟,拿你们的尸骨去喂野狗,叫你们死了也不得安宁!
它龇牙咧嘴,一副你们有本事就试试看我能不能说到做到样子。
四周的气流为之一滞。
一边是邓家许诺的颇为丰厚的报酬,一边是来自黄鼠狼的赤裸裸的威胁。
别忘了他们的后代还住在邓家村呢,黄鼠狼最有灵性,也最易记仇,这事万一对方一不做二不休的报复到他们的后人身上……
这群孤魂野鬼瞬间就有些动摇!
只看见邵云去撕了一块布条,一边给自己的手指头包扎好,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难不成在场这么多位老大人一起,连一只黄鼠狼都对付不了吗?”
他虽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偏偏这么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怎么看都有种赤裸裸的嘲讽的味道。
偏偏听者有心,说的也是,他们这么多鬼在呢,难道还对付不了一只黄老鼠?
既然黄老鼠想要日后报复他们,那就干脆让它今晚不能活着离开邓家!
想到这里,院子里阴风又起,无形的气场一阵涌动。
“嗷~”黄鼠狼气炸了,它伸出利爪,上蹿下跳的折腾开了。
在何如林等人眼中,这只黄鼠狼就好像是突然发疯了一样,又蹦又跳的挥舞着利爪,吱吱喳喳的乱嚎着,烦得很。
他默默的摸到供桌前,戳了戳邵云去:“云去欸,这黄老鼠是怎么了?”
邵云去半蹲在椅子上,提着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符纸上写写画画,他瞥了一眼黄鼠狼:“遇上鬼打墙了,找不到路,正在气头上呢。”
鬼打墙?何如林看着院子里上蹿下跳的黄鼠狼,眼睛一亮:“那黄老鼠是不是被困住了?”
邵云去摇摇头,毛笔一收,他将画好的符纸揣进怀里。
就在这时,那黄鼠狼终于不闹了,它粗喘着气,眼睛死死的盯着四周,它哪里不知道这群孤魂野鬼打的什么主意,想把它困死在这里,好叫他束手就擒,没门!
它抖了抖屁股,一股青黄色的气体从它的尾巴下排了出来。
它周身的空气顿时扭曲起来,依稀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鬼打墙,破了!
邵云去并不觉得失望,意料之中的事情。鬼打墙也不过是依靠改变气场进而造成人视觉上和触觉上的错觉而已,因而要破鬼打墙也简单,同样也只需要改变周围的气场。
只是现在黄鼠狼已经用了自己的杀手锏,也就是它刚才喷出来的臭气,接下来要对付它就容易多了。
“捂住口鼻——”邵云去大声喊道。
正在这时,冲天的臭气席卷而来,不慎中招的何华捂着胸口,呕吐不止。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黄鼠狼眼珠子一转,决不能等这群孤魂野鬼反应过来再造出一个鬼打墙来困住它,到时候它可没有再逃脱的本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它心下一动,转身向屋子里袭去。
邵云去眉头一皱,提着一把桃木剑,左手按在供桌上,直接跃了过去,紧跟其后。
何华回过神来,顾不上腹内的翻滚,她离得近,赶在邵云去前头冲进屋子。
等到邵云去赶到门口的时候,只听见屋内传来何华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你害了我孙子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祸害他的身体?”
邵云去定睛一看,床上邓伦的身体歪歪扭扭的站着,昏黄的灯光下,“他”倒映在墙面上的影子后面分明缀着一根左右晃动的尾巴。
“他”咧着嘴,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何华有些崩溃:“我自问和你无仇无怨,你被何寡妇救回来的时候,我还给你喂过肉吃,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付我家?”
“他”冷笑一声,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口,操着一口怪异的口音:“无仇无怨?你说无仇无怨——”
门口紧随而来的邓和喉中一片干涸,眼睛猩红。
“那你不如问一问你的好儿子,六年前那天,何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是掉在井里淹死的吗?”何华下意识的看向邓和。
邓和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桀桀——”
“他”冷笑两声,“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天我必要你邓家家破人亡,以命偿命。”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目光直直的看向床头不远处的一把剪刀上。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他”操纵者身体,三两步的走到床头,拿起剪刀,尖锐的一端对准自己的脖子轻轻一扎,一颗颗血珠渗了出来。
“不,你不能这样。”何华心里一紧,失声喊道。
“他”眼睛里泛着光:“你们不就是想把那小崽子的魂魄招回来,好让他复活吗!我倒要看看,我今天毁了他的身体,你们还怎么把他复活!”
“不要——”何华心神意乱,她扑通一声就给床上的黄鼠狼给跪下了,苦苦哀求道:“黄大仙,黄二老爷,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发发慈悲,我可怜的孙子今年才五岁不到啊,你又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戚——”
“他”唾弃一声,狠狠的看着邓家人:“我发慈悲?你孙儿可怜,那何寡妇就不可怜吗?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命,谁来可怜她。”
听黄鼠狼三句不离何寡妇,何华回过神来,她转过身看向一脸恍惚的邓和,撕心裂肺的吼道:“畜生,你说,何寡妇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哇……”
何华悲从中来,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忍不住的抽泣起来。
邓和一个踉跄,跟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呐呐说道:“不,不关我的事,我不是故意的,那天,那天我就是喝高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的……”他浑身抖的厉害,低吼着说道,眼泪刷刷刷的落了下来。
六年前,邓和刚刚和何翠结婚没多久,对着何翠那张黑不溜就的脸,邓和自己都觉得郁闷。加上又是年节过后,正是亲戚往来最频繁的时候,村子里的几个老哥们约着一起聚上一聚。正喝到兴头上,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了何翠。几个糙老爷们,喝高了嘴贱的厉害,损人不利己的调侃话,没经过大脑一咕噜的都倒了出来。
这不是往邓和的伤口上撒盐吗?邓和可是被恶心了个透。他气上心头,直接掀了酒桌,夺门而走。
正是深更半夜的,邓和又喝昏了头,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何寡妇的门前。一想到何寡妇,邓和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为什么?
事情还得从七年前的洪灾说起。
前头说了,邓家村临水而居,虽然只是支流,但大洪水来的时候,邓家村可不也就遭了秧。
当时邓家村的村长是邓和的爹邓长远,邓长远可是个大公无私,急公好义的好村长,在村民之中名声相当好。
洪灾来的太急,当时邓长远正在地里干活,他也顾不上自家人如何了,跳下水就冲着最近的人家救人去了。
那个时候何寡妇刚刚嫁到邓家村没几天,她丈夫还是邓和已逝亲叔叔的独子,一场大水把这个小家给冲没了。
彼时邓长远把何寡妇推上屋顶,自己却因为筋疲力尽被洪流给冲走了。
那边邓和待在家里的妻子和三个儿女也彻底消失在了洪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