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284)
侍卫习惯性地跪在地上:“参见殿下。”
却被另外一人拉了起来:“他现在……你忘了?”
那名侍卫恍然大悟,用古怪地眼神看着孤零零地齐颜,拱了拱手:“陛下有旨,你……阁下如今已是戴罪之身,得罪了。”
齐颜淡然一笑,任凭侍卫将她反扭起来,压着进了皇宫。
门外传来繁星火急火燎的声音:“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
南宫静女正在批阅奏折,手腕一抖饱满的笔芯溢出了一滴朱砂汁,正好坠在了奏折的空白处,瞬间渲染开来,红艳似血。
南宫静女:“何事?”
繁星:“侍卫禀报说,于宫门处拿住了……齐缘君。”
南宫静女愣住了,良久才放下手中的御笔:她到底还是回来了。
此时南宫静女的心情是无法名状的复杂,说不出的滋味。
南宫静女:“关到大理寺天牢去。”
繁星:“是。”
第260章
人情似纸张张薄
从大理寺天牢回到寝殿后,南宫静女屏退了所有人,先是砸了所有殿内能看到的东西,然后绕着屋子走了很多圈,最后蹲在地上,哭了。
又是哭,又是笑。
她抬起适才执鞭的那只手,用另一只手不停地击打,直到手心充血,肿胀另一只手没有力气再打才停下。
齐颜恨自己,这是南宫静女从齐颜眼中读到的情绪……
南宫静女抱着头,无比的痛苦,可是在那样一个环境下,看着齐颜不卑不亢甚至不甚在意的样子,南宫静女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南宫静女:齐颜恨透了自己……她恨自己。
也不知蹲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到没有知觉,南宫静女才艰难起身,来到床边一头栽倒下去。
南宫静女流着眼泪,将龙床上的丝绸被面抓得起了皱,片刻后便哽咽了起来,这模样像极了她小时候受了委屈时的样子。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南宫让是无论如何都会妥协的。
南宫姝女和南宫素女也会特别来安慰南宫静女,若是闹得动静大了,就连良妃娘娘和平时不常走动的兄长们都会专门带了小礼物来安慰她。
可是这一次,空旷的帝王寝宫,再也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了。
南宫静女:“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倔?为什么连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说?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罪不可恕,却要反过来恨我?
你就不能说一句服软的话么?
只说一句让我饶了你,哪怕试一试也好,为什么……连个说服我的借口都吝啬给?
齐颜……
南宫静女是哭着睡着的,又被梦里的齐颜的痛呼声给惊醒,惊了一头的汗便再也睡不着了。
南宫静女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距离天亮恐怕还有一段时间,她的脑海里又闪过了抽打齐颜的画面,一遍一遍。
翌日清晨,南宫静女早膳都没用变去上朝了。
这阵子她极其抵触上朝,所有的朝臣都在和自己作对,每次早朝必提齐颜之事,如今人已收监,估么着下一步就是逼着自己发落她了……
但是南宫静女还是来了,若是让那帮宿儒品出自己再刻意回避,怕是更会觉得自己被齐颜蛊惑得无药可救,更会抓紧逼迫自己了。
南宫静女坐到御案后,兵部侍郎秦德手持竹笏出列:“启奏陛下。”
南宫静女:“准。”
秦德:“昨夜兵部收到一封捷报!”
南宫静女心头一动,扶着额头说道:“朕昨夜批了一夜的奏折,你念念吧。”
秦德:“遵旨。‘臣,淮南节度使杜仲,遥拜京城,叩奏陛下。承启二年二月十五日,淮南属下之六座沦陷城池全部收回,止于此时淮南二十三座藏匿暴民的山头已有二十座自愿归顺,其余三座指日可待。至此淮南之乱基本可以宣告平定。朝廷调拨的二百零二万两银子犹如雪中送炭,已全部入账用于淮南诸地之灾后重建。相信不用三五年淮南便可恢复昔日之繁荣,此次能兵不刃血收回淮南,臣以为皇夫殿下当居首功,殿下在淮南之时与军士同息,与灾民同食,更曾只身来到伙堂倾听归顺暴民之心声,惩戒贪官污吏平民怨、亲自参与到重建淮南的队伍中。淮南之官民皆看在眼里,感激于心。若无殿下运筹帷幄,当机立断……淮南之势为未可知也,此旷世奇功臣万万不敢独享,特献上万民被一张,乃淮南百姓自发制作由臣转呈,另,淮南百姓请愿:自发出资为殿下立功德碑,享万家敬仰,不知圣意如何?’”
当秦德读到“二百零二万”的时候,南宫静女已经坐直了身体,齐颜只不过管朝廷要了两万两银子而已,多出来的两百万从哪儿来的?
不过须臾,南宫静女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她……果然就是四方钱庄背后真正的东家!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自己刚表现出缺银子的烦恼,这人便献计让自己从民间筹集,随后不过半月就有大鱼送上门来?
南宫静女侧面试探了几次,齐颜都不承认。
她还秘密派人去调查了一番,也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已经慢慢开始相信四方钱庄与齐颜无关了。
可是……这两百万,从何而来?
你……为何。
为何要在我准备彻底放弃你的时候,又让我知道这些?
齐颜啊齐颜,你到底……还骗了我多少?
你究竟……让我如何是好?
秦德念完了奏折,将奏折呈给内侍,躬身退下了。
秦德的心中也在打鼓,这封奏折是他故意挑这个时候呈上的,为得就是给自己的恩师博得一线生机。
纵然铁证如山,秦德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恩师会是泾国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怎么可能呢?
如此绝代风华,才智卓绝的人,怎么可能是弑君谋逆的旧时敌国公主?如果他是女子,晏阳公主从何而来?与陛下夫妻多年又如何瞒过?
总之,一日未听到自己的恩师亲口承认,自己都会站在他那边!
见高位沉默,公羊槐的内心也是一番挣扎,自己的父亲明令告诫自己:从今以后要与齐缘君划清界限。无论李桥山所告之事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污蔑还是事实,陛下既然已经将李桥山问斩,那么这件事就再无翻案的可能了,即便齐颜是清白的,他也完了!
公羊忠还说:公羊家累世公卿,宗正寺卿的位置差点在他的手上丢掉,朝局瞬息万变,虽然女帝在朝比皇子登基的局势相对简单些,但也万万不能站错队。
眼下疯传齐缘君乃是女子,且不论是真是假,贵为皇夫的他自然不可能“验明正身”的,再说他与陛下成婚多年未诞下一男半女,晏阳公主的情况你应该知道。
没有亲自儿子的皇夫,就相当于没有皇子的皇后,地位并不十分牢固。
就算女子休夫不好看,但朝臣们意见空前统一,为了整个公羊家,你不能再出头了,保持沉默就算是对得起齐缘君了!
殿内并不热,公羊槐的脑门上却渗出了汗珠,秦德压着嘴唇咳嗽了数次,公羊槐回过神,左脚向前迈了半步,又收了回来……
公羊槐:对不起了,缘君。公羊一族几百人,我……实在是输不起。
最终,公羊槐没有出言相帮,他是世家子弟而非秦德那种寒门新贵,他肩负着整个公羊一族的未来,没有办法意气用事……
南宫静女还在出神,中书令邢经赋和中书左仆射陆伯言却齐齐出列,双双手持玉笏,禀道:“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南宫静女回过神,看到这两个人便恨得牙痒痒。
自从齐颜的事情暴露,邢经赋这个老狐狸居然和陆伯言达成了某种默契,不竭余力地劝谏,上奏、试图逼迫自己发落了齐颜。
陆伯言的立场不难理解,起初南宫静女对邢经赋的做法有些意外,但细思过后也就明白了:原来他和丁仪父子一样,想要斩草除根!
邢经赋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当年的泾渭之战,但对异族人的肃清是邢经赋出的主意,他这是害怕齐颜找他算账呢?
呵……
这个老东西在文官集团的威望极高,可以说眼前朝臣“团结一致”的局面,多少和邢经赋有些关系。
不等南宫静女开口邢经赋主动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不妥!”
南宫静女眯了眯眼:“朕,问你意见了么?”
邢经赋的老脸一讪,清了清嗓子高举玉笏,朗声道:“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讲!”
邢经赋:“谢陛下,老臣以为淮南节度使所禀之事万万不能准,试问谋逆弑君的乱臣贼子如何担得起万民被,功德碑?这件事还没有传到各地,淮南节度使也算是无心之失,故此老臣建议应将齐颜发至刑部,由内廷司,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并将其罪状公布天下,依律处置,也可告诫四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皇夫犯法与庶民同罪!”
南宫静女:“什么罪?”
邢经赋愣了愣,回道:“自然是陛下所定之三大罪状,弑君谋逆,谋害皇嗣,危害社稷之罪!”
南宫静女:“朕几时说过?”
邢经赋:“陛下不是已经问斩了李桥山?老臣以为李桥山乃首告,依照本朝律例:结案之前不对首告动刑。陛下既然已经问斩了李桥山,那么便视为此案已经宣告结案,李桥山虽为首告但所犯之事万死难辞,也就等同于陛下默认了李桥山所告之事,否则陛下斩杀首告则有杀人灭口之嫌!”
“砰”的一声,南宫静女重重地拍下了御案:“放肆!你不好好在家丁忧,出来做什么?当初让你去淮南你请辞,如今又回朝中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