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38)
莲升直接说:“你是想探查扪天都赌瘾的来由?”
崔宁婵趔趔趄趄往前一步,惶恐又迷茫,生怕这两人是她魔怔后的幻象,她哑声问:“你们怎么知道这些,又是打哪儿来的?”
“我们不久前才到扪天都,自然而然地发现了地下赌场。”引玉放轻声音,唯恐又将崔宁婵吓着,“特地来两际海找你,是因为得知了一些关于你儿子蒙善的事。”
“你们……见到蒙善了?”崔宁婵哑声。
“我们在叶家见到了他,他沉迷赌局,日日往外跑,是那叶家的千金,觉察到他身上的诡谲之处。”引玉说。
“叶家……”崔宁婵倒是求过叶进焯,只可惜叶进焯当她发疯,并未施以援手,她干涩地挤出一句:“叶家可还好?”
“好。”引玉颔首,说:“他们也在追查当年之事。”
崔宁婵顿时颤栗不已,连牙齿也哆嗦不停,话都快说不清了,“那你们一定知道了吧,扪天都是被人害了,我儿成了别人的刃,我悔没有将他一刀刺死!”
“知道,所以为追查此事而来。”莲升挡在引玉面前。
崔宁婵咬住牙关抖了半晌,中途露出苦笑。她两眼浸润,却不是喜极而泣,只是悲叹这一切来得……太迟。
太迟了!
“可否说说当年之事?”莲升注视着崔宁婵。
“你们为此而来,我定是……能说尽说。”崔宁婵仰头忍泪,陷入回忆。
那是猫妖销声匿迹后的头一个月,那时众人日子虽还过得小心翼翼,却因为妖患没有再闹,而品尝出了一分宁静滋味。
赵明心的葬礼办得低调,而叶进焯又对外隐瞒了赵明心的死因,所以谁也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只觉得,猫妖应当是走了,或许是被人驱赶,或许是自己走的。
那时候蒙善靠打猎为生,总是要出远处,一走就是半个月,那时恰好是他回来的日子。
蒙善偶尔会生擒野兽,偶尔会将莽兽打死再拖回,好巧不巧的,那次他捉到了一只山猫,山猫被捕兽夹夹断了腿,一路上都在嘤咛。他听得心软,便放下了宰杀的心思,甚至还想替这山猫治好伤腿。
那山猫长了一身豹纹,到底未经驯化,性子野得很,腿刚好上些许,就跑了出去。
夜里有人撞见,却因为天色暗,将山猫那身黄色豹纹当作黑毛,吓得七窍生烟,却因为家中小孩因猫妖惨死,而硬着头皮上前棒打。
蒙善循着猫叫声赶去,在那人手下把山猫救出,山猫一溜烟就没了影。
众人纷纷闻声赶来,哪容蒙善辩驳,当他被妖怪蛊惑了心智,将他棒打至死。
蒙善含冤枉死,睁眼便到了枉死城,而崔宁婵在夜里听见叫喊,匆匆起身,朝众人围堵处赶去时,却只见到蒙善冰冷的尸体。
崔宁婵在城中名声好,她治病了得,是方圆百里内出了名的大夫。众人只怪蒙善,却不愿冤枉崔宁婵,毕竟蒙善一年里归家也就三五次,他们当崔宁婵是被蒙在了鼓里。
崔宁婵日日以泪洗面,只盼这是一场噩梦,等她醒来,蒙善还活得好好的。可这不是梦,她没盼到蒙善还魂,却盼到了一位穿僧袍的佛修。
那是一位女子,她面色冷淡,敲门化缘。
崔宁婵为了蒙善,恨不得多积些德,请了那僧袍女子进屋,好吃好喝伺候。
引玉听得直皱眉,忧思沉沉地说:“无嫌。”
“多半就是她。”莲升淡声,“只是不知道,无嫌为什么会来扪天都,难不成归月‘化妖’,也和她有关?”
“你可还记得,那是哪一天?”引玉看向崔宁婵。
崔宁婵思索一番,斩钉截铁道:“二十二年前,似乎不到二十三,差不多就是如今这时候,已是春末之时。”
“还请继续。”引玉抬手示意。
崔宁婵徐徐道来。
那身穿僧尼长袍的女子一语道破:“你家中是不是有人刚刚过世。”
崔宁婵怔住,将女子视为仙人,道出蒙善受人冤枉至死一事。
女子当即盘腿坐下,让崔宁婵切莫打搅她,好像魂游太虚了。
那日,崔宁婵等了良久,她哪里敢出声,怔怔坐在边上,不知女子是不是去找蒙善的魂了。
“我料定她找到了蒙善的魂,否则她回来时,怎会让我把蒙善的尸葬在屋外槐树下。”崔宁婵说。
引玉皱眉问:“她可有说,是在哪里找到的?”
崔宁婵摇头,“她只说,假以时日,蒙善就会回来。”
女修走后,崔宁婵还真把蒙善葬在了树下,想来女修那么说不无理由,毕竟槐树通灵,借由此树,就能把蒙善的鬼魂招回来。
后来蒙善还真回来了,他掘开黄土,敲了崔宁婵的窗,只是模样和此前不太一样,好似变呆滞了,目光木愣愣的。
崔宁婵翻天谢地,虽然蒙善变傻,但好歹是回来了,她认定是槐树通灵,把蒙善招了回来。
只是,蒙善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物,竟然是一枚古怪的十二面骰,问他骰子从哪里得,他压根不答。
扪天都的城民原本就多,且不说如今妖患已了,城里逐渐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街市人来人往,而蒙善又不能成日闭门不出,只要出去,必会被人认出来。
“你如何解释?听说赌局还是从蒙善那兴起的,众人也得接受他,才愿意与他共赌。”引玉斟酌着问。
“那日我找到蒙善,蒙善的尸体已是半硬,死人复活本就是无稽之谈,城里的人断言蒙善受妖怪蛊惑,指不定要觉得,蒙善醒来是被妖怪附身。”崔宁婵叹气,又说:“我并未夸大,但我生前的医术确实了得,便对外宣称,蒙善是被我救活的。”
“你就不怕这功劳一揽,那女修就要回来找你麻烦?”引玉抬眉。
崔宁婵苦笑:“我怕啊,怎会不怕,可是我更怕蒙善再死一回。”
于是自那时起,崔宁婵便对外说,蒙善虽被救活,却未能好全,那日被棒打不单只瘸了腿,还伤了脑子,所以才变得痴痴傻傻。
蒙善捡回一条命,却不能挣钱糊口了,崔宁婵只好到外做游医,光是等人上门,可挣不到多少钱。
崔宁婵有一日回去,听见家中声音杂乱,有人欢呼亦有人哀叹,她心跳如雷,赶紧进门,便见蒙善正在摇骰,桌上压着不少钱和筹码,还有欠债的花押!
再看蒙善,哪还有半点痴呆,神色分明机灵得很,尤其是赢钱之时,那喜笑颜开的模样和死前不无不同!
崔宁婵吓了一跳,生怕蒙善中了妖术,她什么东西都不敢乱碰,匆匆把那些人驱赶离开。
在闭紧门窗后,她小心谨慎地将蒙善拴起,还悬丝为蒙善把脉。
怪的是,赌局刚结束,蒙善……又傻了。
崔宁婵慌忙在屋中翻找,料定是妖怪所为,只是她不知道,妖术还覆在了哪里。
一通找寻,她在桌下看到了一个诡异图案,红通通一块,像是花押。
桌子要不得了!她寻思。
于是崔宁婵隔着粗布把桌子丢出屋外,只是第二日出门时,她骇然发现,丢出去的桌子……被人搬走了。
赌瘾像瘟疫一样,一夜间席卷扪天都,众人沉迷赌局,原先用来躲避妖患的地下,转眼便摆满赌桌。
崔宁婵愧疚不已,当即想杀了蒙善,若非她执意要蒙善回来,扪天都哪还会变成这样。
赌瘾必须去掉,闹剧必须终止!她四处找寻线索,很快便怀疑到十二面骰上。
“所以我把骰子砌到墙里了。”崔宁婵长吸一口气,说:“蒙善那时偶得片刻清醒,道出自己死后魂游到一个叫‘枉死城’的地方,里面赌风大盛,他流连忘返。只是,他没能留住,一位女子将他逮了出去,慌乱中他抓到了一枚骰子,就是那枚十二个面的。”
她顿住,垂下眼神不守舍地说:“他说女子身穿僧尼长袍,听起来就是那日化缘的女修,蒙善的魂果然是她找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