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日方升(28)

　　女人依旧怔在原地，复读机一样说着“对不起”。
　　位于主卧的卫生间传来一阵马桶冲水声，身着同款睡衣的林父神色慌张地趿着拖鞋跑过来，“叶子，你别大喊大叫的。”
　　“滚！”林之叶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将她推搡至客厅甩在地上，“滚出我妈琴房，贱人！”
　　孟省已经彻底看傻了，“叶子，你……”
　　女人整理着睡衣领口哭了起来，林父扑过去扶起她，抬头恼怒地瞪着儿子，“林之叶！你别太过分了！”
　　“你竟然还有脸叫我的名字？”林之叶俊美的面孔极度扭曲着，来回踱着步，呼吸愈发急促。
　　“那个，叶子——”孟省声音很小，试图缓和局面。
　　“你闭嘴！”林之叶粗暴地打断他，指着女人对父亲大喊，“你让她，在你和我妈的床上睡觉？像狗一样干来干去？”
　　林父的脸迅速涨红，“林之叶！你别这样……”
　　“原来你们还没断？哈，你骗我……你竟然骗我！你太无耻了！”
　　“和她没有关系。”林父扶起啜泣的女人，让她坐在沙发上。
　　“没关系？你们害死了我妈！你们害死了她！我只有一个妈妈，被你们害死了！！”林之叶几乎是在嘶吼了，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凸显，双眼血红，“你想让我再死几次吗？！你很想吧？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尽情浪了！”
　　林之叶彻底发飙了，他抓起手边的一切向那对男女掷去。先是茶几上的一切，遥控器、果盘等等，然后是电视柜上的花瓶、摆件，最后连硕大的电视也被他拽了下来……
　　被无视在角落的孟省第一次知道，原来再帅的人发起脾气来，也是一点美感都没有的。暴力美学之类的，根本不存在吧。
　　他呆呆地看着暴走状态的林之叶，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动画片《数码宝贝》里，错误进化为丧尸暴龙兽的亚古兽。
　　一出家庭伦理剧活生生在他眼前上演，如果是在看电视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换台，可这不是八点档，他喜欢到不能自拔的校草同学正在大杀四方。
　　随着电视砰然落地，四周短暂地安静下来。
　　女人一直捂着嘴默默流泪，林父的语气也激烈起来，“我做错了一件事，就该负罪一辈子吗？你能和男同学为所欲为，我就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喜欢？”林之叶发出讽刺的笑声，“一对狗男女也配说？”
　　“我说过多少次了！一切都和她没关系，是我骗了她！”
　　听到自己被提及，女人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
　　“林之叶，你也要体谅你爸爸，”女人站起来，试探地走近狂怒的少年，“他也很难的。”
　　“啪”一声脆响，林之叶豪不犹豫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不许你，叫我的名字！”
　　女人身子一歪撞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林父。
　　“你太过分了！”林父也失去理智，扑到林之叶面前一巴掌甩在他左脸，打得他摇摇晃晃。
　　孟省见状，一个箭步冲过去，“你也太过分了！”随后也扇了林父一记熊掌。
　　差点横飞出去的男人楞楞地看着孟省，“你他妈——”
　　“啊，对不起林叔叔，我自罚三掌。”说完，孟省连给自己几个耳光，但依旧护在林之叶身前。
　　“你让开。”林之叶冷冷地推开孟省，随后用异常冷静的声音对父亲说：“你这种人，只配孤独终老。死的时候，你会看见我妈妈。你最好用下半辈子时间好好想想，该对她说什么。”
　　林父的表情渐渐崩溃，眼中蓄满泪水，“叶子，你原谅爸爸吧……”
　　“你自己去问我妈吧。”林之叶猛然扭头面向女人，“女表子，怎么还不滚？”
　　女人呜咽一声，垂着头奔向门口，连衣服和鞋也没换就跑了出去。
　　林父紧随其后，路过孟省身边时停了停，“拜托看好我儿子，那一巴掌我就不计较了！”
　　房子里安静下来，林之叶脱下大衣，无力地摔倒在沙发上，喃喃地说：“滚吧，都滚吧。”
　　孟省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发现他正无声地流着泪。孟省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动作轻柔地把他搂在怀里，抚摸他左脸发红的掌印，摸着摸着，却不合时宜地“立正”了。
　　林之叶也感觉到了，简直是硌得慌。他好看的长眉微蹙着，“我和我爸吵架，让你这么兴奋吗？”
　　“对不起对不起，容我压压枪……你，你哭得太诱人了。”孟省涨红着脸解释。


第31章
　　林之叶家庭情况的复杂程度远超孟省想象，隐藏在争吵背后的巨大信息量令人瞠目结舌。他和父亲紧张的关系，手腕上的刀疤……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让你看笑话了。”林之叶擦了擦眼泪，对孟省惨然一笑。
　　“啊，这个，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复杂……”
　　“你居然打了我爸，想起他那副表情就觉得好笑。”林之叶起身离开一片狼藉的客厅，走向那个神秘的房间。
　　“我能进来吗？”孟省停在门口，探进头去。
　　“枪压住了吗？”
　　孟省在门外默念了一阵子“黑化肥发灰会挥发，灰化肥挥发会发黑”，才说：“压住了。”
　　在林之叶点头后，他缓步走进去。
　　方才太过混乱，孟省并没有仔细观察这个房间，只看到了房间正中的一架精美的三角钢琴。
　　此刻他才注意到，与其说这里是琴房，不如说更像一间陈列室或是纪念室。固定在墙上的高低错落的木架上，摆放着上百个大大小小相框，还有一些香水、木梳之类的生活用品，和音乐盒等摆件。
　　从那些照片里，孟省看见了林之叶美貌的根源。那是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1.0版本的林之叶。小时候就像洋娃娃一样，长大后更是惊为天人。
　　孟省的目光扫过一个个相框。
　　她额头点着红点，表演才艺；她骑马，骑骆驼，在海边堆沙子；她从小衣食无忧，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她高中毕业了，在集体照里，孟省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气质和美貌，让任何人和她站在一起都会显得平凡而多余。
　　她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与她同样气质高贵的父母在校门口合照。她在学校练琴；她是大小活动的主持人，淡妆浓抹总相宜；她和室友一起爬长城，苦着脸喝豆汁，在后海的酒吧驻唱……
　　她回到老家，与父亲的得意门生谈恋爱——孟省看见了林父与她父亲在大学办公室的合影。她披上婚纱、怀孕、生子，清澈明亮的眼里带着一种美丽女人罕见的天真。在一家三口的合影里，本来挺儒雅的林父显得那么平庸。
　　看得出来，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林父的西服愈发笔挺，眼神愈加自信。
　　林之叶渐渐长大了，像极了她，一家人去了很多地方，日本的樱花，马尔代夫的碧海蓝天，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孟省看向呆坐在琴凳上的林之叶，又将目光落回其中一张一家三口在重庆吃辣火锅的照片，“那么辣，胃不会难受吗？”
　　“我不是天生胃不好……是绝食一周后胃穿孔造成的。”
　　孟省心里一跳，接着狠狠痛了起来。
　　“你太傻了。”
　　林之叶苦笑一下，掀开琴盖，一首孟省有点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曲子，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她是钢琴老师，我和她学过几年，但没天赋。”林之叶弹了一小段就停下，“她发现我爸出轨后，跑去酒吧喝到酩酊大醉，然后醉驾……逆行和货车撞在一起。”
　　孟省默默把手放在他肩上。
　　“我以为他们已经断了，我已经快要原谅他了，”林之叶缓缓抚摸着琴键，“我太高估他了。”
　　林之叶的父亲是个渣男，这是无疑的。孟省不懂，怎么会有人娶了天仙一样的老婆后还搞什么出轨。
　　“你应该猜得到，我妈姓什么吧？”林之叶眼眶红红的注视孟省。
　　孟省摇头。
　　“姓叶啊，笨蛋。”
　　“啊！”孟省恍然大悟，“好浪漫啊！”
　　林之叶勉强笑扯出一丝笑容，“小时候，每次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都会说，我爸爸姓林，妈妈姓叶，他们非常相爱，所以我叫林之叶……后来，我的名字简直成了一个笑话，它时刻都在提醒我，爱情就是狗屁。”
　　“也不能这么说……那咱俩算什么？也是狗屁吗？”
　　林之叶走到窗边，眺望着对面楼的灯火，“咱们才在一起多久，2个月？如果是2年，20年呢？总有分开的那一天。”
　　“如果才刚开始就想到结束，那连出生也变得没意义了，因为都要死的嘛。”
　　长久的沉默后，林之叶缓缓开口，“我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的。”
　　临走前，他特意将琴房反锁，拿走了钥匙。孟省看到林父挂在玄关的外套，有些担忧地问：“你爸跑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吧？”
　　“不用管他。”
　　没带钱包钥匙，也没带手机，只穿着睡衣和拖鞋，又是在初冬的晚上，也够这个渣男喝一壶的。
　　在回去的地铁上，林之叶始终一语不发。孟省试图安慰，笨拙地开口，“虽然你爸在某些方面做错了事，不过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林之叶冷淡地看着他。
　　“他总是发信息问我，你最近怎么样，情绪好不好，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林之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当然关心我了，他还指望我给他传宗接代。”
　　孟省忍不住想：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好像很难发挥这个功能。
　　“他一定不会因为那个女人而忽略你的，你可千万别再折磨自己了。”
　　林之叶慢慢皱起眉，“你觉得我自杀是为了博存在感？”
　　“那是什么？”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我以为你会懂我。”
　　孟省一时词穷，便转移话题，“那个女人……你爸说自己骗了她，是什么意思？”
　　林之叶不耐烦地解释说：“他说，最初是他骗那个贱人自己单身的。”
　　“原来是这样……”
　　“你信？”林之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孟省。
　　“为什么不信？”
　　“也只有你这种智商才会相信他的鬼话。”林之叶不屑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