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215)
听到这句话,嬴川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些许意外之色。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对现场的伪装已经做得颇为完美,虽然算不得“毫无破绽”,但即便警方有所怀疑,真要调查起来,也定然会耗上不少的时间和精力,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潇潇洒洒地离开华国,逃到米利坚去了。
然而警方的行动却快得远超乎他的预料。
嬴川几天前曾经给了西华花园的一名保洁工人一千块钱,让对方替他盯着,若是有人进入汪金蟾租住的三单元104室,就给某个指定邮箱发一条短信。
这样,当他收到邮箱提示的时候,他就能知道,警方已经找上他的同谋了,也就意味着,两人之间的联系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很显然,他这布置,现在看来确实称得上是未雨绸缪,还是很有必要的。
若不是如此,嬴川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已经被警察在机场堵了个正着,然后戴上手铐重新拘回局里了。
“哦?”
嬴川歪了歪头,“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汪金蟾的死因有可疑的?”
“原来你自己竟然不知道?”
柳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将视线移了回去。
“你用刀子刺死了汪金蟾之后,一定觉得很棘手吧?因为如果想要将他的死伪装成是自杀的话,他的身上就一定不能出现刀伤。”
他说着,抬了抬左手,做了个“下降”的姿势。
“所以,你想出了二次伪装伤的方法,就是将他从最高层丢下去,让他砸在了一处没拆干净的脚手架上,然后用砸断的木桩戳进他的刀口里,想以此掩饰刀伤。”
因为关掉了车载导航,手机也被嬴川给扔了,而这段省道柳弈以前又从来没走过,所以,他只能通过路标判断自己现在到底走到哪里了。
不过嬴川倒像是对这条路很熟悉的样子,也不见他查看任何导航设备,在还没到某个路标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告诉被他胁迫着的司机下一步应该怎么走了。
“我猜,其实如果按照你原本的计划,你大可不必将汪金蟾从十六楼那么高的地方扔下去,若只是想让一个人摔死的话,有那么□□层的高度就已经足够了。”
柳弈继续说道:
“只不过你担心两道刺创重合得不够完美,这样我们在尸检的时候,就很容易发现你的破绽。所以你要将汪金蟾带到顶层,让他从将近五十米的高空摔下去。因为这样,他的尸体就会摔得稀巴烂,而伤口周边的软组织也会在势能的作用下被撕扯开来,即便两道创腔没有完全吻合,尸检的时候也很难察觉。”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
“而且,那个烂尾楼盘大约半个月才会有人来巡视一次,你当时一定觉得,等汪金蟾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就烂得一塌糊涂了,二次伪装伤就更难分辨了。”
说到这里,柳弈模仿着嬴川刚才的语气,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讪笑。
“我想汪金蟾肯定不肯主动跟你爬到十六楼去吧?所以,你在杀死他之后,是从多少层开始,把人给背上去的?”
他睨了坐在身边的杀人凶犯一眼,语带讽刺道:
“就他的体型,要把他弄到那么高的楼层,一定很不容易吧?真是辛苦你了,累不累?”
第235章 11.the skeleton key-48
嬴川的脸皮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的性格一向颇为自负,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傲慢。
而柳弈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他最重视的人。
他在喜欢他、欣赏他、重视他的同时, 又把他视为如同宿敌一般的存在。
就像雄孔雀会在心爱的雌性面前开屏, 全力抖擞尾羽一般,嬴川一直都觉得,他在柳弈面前的形象是博学、睿智、残忍, 算无遗策而又无所不能的,他觉得自己扮演的是掌管他人生杀予夺大权的神祇,就算是他最欣赏的对手,也只配折服在他的算计之下,对他打心底里感到敬畏和崇拜。
然而, 柳弈此时却用如此嘲讽的语气指出了他计划中的漏洞,就仿佛他精心策划的犯罪艺术, 只不过如同孩童的恶作剧一般幼稚而可笑——这让嬴川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的同时, 更是点燃了他心中的怒意。
“还有,为了让汪金蟾掉下去的时候能够摔在脚手架上,你特地选择了将人从砌了半面墙的那边丢下去,为了让现场显得更像自杀一点, 你还特地给他垒了垫脚的砖头堆。”
柳弈还在用隐含讥诮的声音说道:“其实你自己也清楚吧,明明另外还有两个方向没有砌墙, 如果他真的要跳下去, 根本不必还要那么麻烦的用砖头垫脚。”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这个学心理学的难道还不知道吗?如果某人真的想要跳楼寻死, 那么他一定会下意识地选择空旷和没有杂物的地方跳下去,会特地朝着脚手架跳的情况是基本不存在的。”
说到这里,柳弈扭头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并不意外地看到,嬴川脸上一直带着的那种闲适而自信十足的笑容已然消失了,“所以,你留下这么多的破绽,为什么还会觉得我们察觉不了汪金蟾不是自杀,而是死于他杀呢?”
嬴川一手握着刀,抵在柳弈的侧腹上,另一只手蜷在身侧,死死握成了拳头。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选择汪金蟾作为他的合作者,确实是他最错误的决定。
在这些年里,他以心理学家的职业之便接触到人们形形色色的阴暗面,从中筛选出那些“合适”的对象,再以“导师”的身份与他们交往,无论是引导对方以猎奇的方式自杀,还是诱使他们犯罪,都让他体会到了身为凡人却仿若成神的快感。
每一回,嬴川选定目标的时候都会非常谨慎。
他只在确保能绝对隐匿身份的前提下,给对方提供计划和方案,从不会亲手介入到案件之中。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好像一个幽灵一般,一次一次地在警方的调查中消失无踪,不给他们留下任何一点儿实质的线索。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往常一样,在自己物色的若干目标里找到最合适的对象,接着一点一点在对方心目中根植下信仰,等时机成熟之后,再操纵他的信徒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因为柳弈和白洮逼得太紧了。
他们不仅已经对他产生了深刻的怀疑,而且还将他和他曾经做过的案子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联系了起来,嬴川知道,只要再给他们一点儿时间,或许柳弈和白洮真的可以找到能将他定罪的关键性证据。
所以当时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两种,一种是尽快杀人灭口,另一种则是灰溜溜地逃出国去。
嬴川当然不甘心像个失败者一样离开华国,于是他只能在他的众多猎物之中选择了汪金蟾作为自己的合作者。
他知道汪金蟾有很强烈的杀人欲望,而且杀人的理由很市侩而真实——那时候他非常缺钱,为了钱他可以不惜弄死自己的妻子,用她的死来换取巨额保险。
挑选汪金蟾当合作者,能够保证对方不会由于怯懦和负罪感而临阵退缩,不敢动手。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嬴川对于汪金蟾而言,是合伙人、是共犯,却并不是值得敬畏和崇拜的“导师”。
失去了这层高高在上的身份之后,汪金蟾自然会对他产生怀疑和警惕,也会有所保留,想着要给自己留个后手。
嬴川和他新选定的合作者的交换杀人计划,一开始沟通得并不顺利。
汪金蟾当时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在自己的情报被暗网彼端一个陌生人全然掌握,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人们总难免产生一种信息不对等的恐惧感和不信任感。
嬴教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让汪金蟾相信了他的诚意,并且一步一步和他商定了互相交换杀死彼此妻子的计划。
未免提早暴露身份,在准备动手袭击白洮之前,嬴川都没跟他的同伙透露过关于自己的任何线索,两人的交流全程都在暗网上用即时文字通讯的方式进行。
而且嬴川是个黑客,对计算机非常精通。
他在汪金蟾的电脑系统里植入了木马,不仅能够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控制他的电脑摄像头,而且在两人用暗网联系的过程中,不管汪金蟾是企图悄悄截屏还是录屏,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败,并且他的这些操作还会立刻生成报告,反馈给嬴川知道。
嬴川已然机关算尽,但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汪金蟾这个在他眼中犹如蝼蚁般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的谨慎程度。
有一天,他如同往常一样黑进汪金蟾的电脑系统里,在和他对话的同时,用摄像头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汪金蟾一边开着电脑跟自己搭话,一边时不时低头在手机上打字,仿佛在同第三人联系。
赢川迅速警觉了起来,汪金蟾不是他最好的合作对象,因为他相对赢川之前控制的人更“正常”。
而一个正常的人,在讨论交换杀人这样突破道德底线的犯罪时,很可能会感到紧张、兴奋、害怕,不会还有和人聊天的闲心。
他担心汪金蟾只是嘴上答应和自己合谋,其实已经在打退堂鼓或有别的打算,于是调整了摄像头角度去窥视他的手机屏幕。
在两人对话时,远程遥控对方的摄像头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为,赢川进行的非常小心,只在汪金蟾低头时微调一点。差不多三四分钟后,他成功地看到了汪金蟾的手机屏幕,哭笑不得地发现,后者原来正在和一个皮条客约能够提供□□的小姐。
正如赢川认为的那样,汪金蟾只是个普通人,杀人之前的紧张、兴奋、害怕形成的压力,让他本能地想要找寻人类最原始的方式去发泄。
汪金蟾租的这间小单间虽然位于名校学位房区,不过他选择这里的理由,也只是因为它卖得贵但租得便宜,地方小且隐蔽性尚可罢了,而并非如他老婆闺蜜猜测的那样,有了外室和私生子——事实上,自从他生意失败之后,他已经连常常外出花天酒地的预算也没有了。
但他是个正值盛年身心欲念都很旺盛的男人,也会担心,一旦失手被抓,自己下半辈子就完了,所以通过熟人介绍,他找了个“空姐经纪人”,想在行动之前约个最漂亮的爽爽,让自己哪怕死也死得不那么遗憾。
赢川只要知道汪金蟾是真心和自己合作就行,至于他私底下是要找小姐还是找少爷,他自然不会多管。
他本来应该把摄像头再调回原本的角度,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之后汪金蟾谈好了“生意”,再也没去看手机,赢川也不敢再冒险调整摄像头了——反正刚刚的角度改变不大,而且绝大多数人根本不可能记得自己天天看到的摄像头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