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选择(27)
“怎么是瞎起哄呢,阿姨明察秋毫啊。”田臻顿了一下,又笑说:“如果今天结婚的是你,她一定会更高兴的。”
他这么说,游昴还在跟他胡闹的手就停住了:“小臻,你爸妈肯定也是很高兴的。”
“是吗。”田臻无所谓地笑着喝了口酒,那大概是他们怕会太高兴,所以才不回来的吧。
“少爷,里面都安排好了。”
“知道了,我们一会儿就来。”接下来还会有一个室内的鸡尾酒会,宾客们说说笑笑地往公馆里走,田臻和应川反而落在后面,按照流程他们是要去换个衣服再出现的。
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
天色渐渐要暗了,风里悬着的香味,是几百盆空运回来的蓝色风信子发出的。
田臻晃着他们牵着的手,走得越来越慢。
“田臻,去换衣服了。”应川说。
“嗯。”田臻应着,脚步却不再动了:“嗯……”
应川陪着他停了下来。他没有催促田臻,只是停下来,等着田臻。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田臻抬起头来,忽然笑了一下说:“我不想进去了。应川,我们去看海,怎么样?”
应川应该要说不行,因为几十米外,这座房子的大厅里,有为他们而来的客人,在继续庆祝着他们的结婚,如果他们就这样跑掉,显然是不正确的。
但是正确不重要,和田臻想要的比起来,应川觉得,正确非常不重要。
所以应川点头说好。
第二十九章
田臻喜欢临时起意,所以田臻的金牌助理小王习惯了在老板需要他时能各种神通广大。
比如老板一个电话,上一刻他人还在公馆内盯着鸡尾酒会,下一刻就要取好老板和老板那口子的护照签证,打包好一箱行李,搞到两个头等舱的座位,和当地的高级住所管理定好房子,最后飞车赶来机场。
不过他这趟手忙脚乱还是非常值得,老板拿到东西后很满意,说了回来给他涨工资。而且老板出国了,他这几天肯定能轻松不少,不用二十四小时神经过敏自己电话要响了。
小王松了一口气的心情还没维持十秒,手机居然又响起来。
他怀疑自己幻听了,他明明目送他们的飞机起飞了才离开机场的。
“小王。”
“啊,您好!”原来是老板他爷爷。
“田臻和应川哪儿去了?你怎么也跟着不见了?”
“少爷说家里太闷,他待不住了,所以和应先生去度蜜月了。”
“……度蜜月??去哪儿度?”
小王擦了擦汗,老板上飞机前嘱咐过不让他说真实的目的地,他是不清楚什么原因,但是照着做总没错,于是另外报了个热门旅游国家的名字。
老板爷爷又确认一遍:“他和应川一起上的飞机?”
“是,我看着他们起飞的。”
那头静默了几秒,然后语气似乎挺高兴地说:“好,我知道了。”
“你看,我们下面现在就是海。”田臻贴着飞机的玻璃小声道。
他们的航班赶在夜晚完全降临前起飞,天边的光像被人抽住了,正以极快的速度散去,田臻的手指不住地轻击着玻璃,仿佛在与光告别。
应川拆了座位上的毯子盖在田臻的身上,顺手又调了头顶上的灯。
没一会儿田臻就打了上飞机后的第一个哈欠。
他们的今天是从早上六点就开始的,这个时候田臻也是该困了。
“睡一会儿。”应川说。
“嗯。”田臻应了一声,虽然眼皮越来越重,可是身上的毯子有一股他不喜欢的清洁剂的味道,他把它抖到膝盖上。
应川看到了问:“毯子怎么了吗?”
“嗯?”田臻接连打了第二第三个哈欠,意识有些游离地说:“上面有清洁剂的味道,难闻。”
说完转过头去,安静片刻后,靠着窗户的头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小鸡啄米了。然而每次快要砸到玻璃上时,他又能醒过来几秒,挣扎着把头靠好,应川看他这样实在辛苦,轻扯了他一把,让他顺利地从窗户那边倒向了自己。
“靠着我睡。”
“……不用的。”田臻迷迷糊糊地蹭到了他的衣服,应川身上的味道比飞机上的毯子好闻多了,他不由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喟叹,算了,是应川主动要他靠的。
在彻底睡着前田臻倒还想起来嘱咐应川一句:“一会儿手臂麻了,就把我放回去……”
应川无声地笑了:“知道了,睡吧。”
“嗯。”
田臻头一偏,无意识地咬着应川的衣服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应川打开房门,裹得只能像企鹅一样走路的田臻摇摇摆摆地在他身边绕了一周。
“你等等,我找件羽绒服给你。”
他们说走就走,应川穿的还是婚礼上的西装,尽管这里的温度和国内差不多,梁桥用的面料也都是高支数的羊毛,但是对等会儿他们要去的地方来说,肯定是不够暖的。
“有点短。”袖子还没到手腕的部分就戛然而止了,应川往下拽了拽说。
何止是有点短,那羽绒服紧紧张张地箍在应川身上,怪模怪样的好笑。
田臻拍了他一掌:“这是正常尺码,是你自己长太大一头了!先凑合吧,反正,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应川发现,从一个小时前他们的车就在这片固定的区域来回兜圈子。
起初他以为他们是要去海边。毕竟田臻昨天就说想看海。
但是实际上他们来到的地方长满了高大的落叶松和桦树,即使因为这个季节天气寒冷,部分树木有些光秃,显得肃杀,但不难想象在气温回暖一些的时候,这里茂密的森林是怎样的遮天蔽日。
田臻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应川能肯定,虽然车上开着导航,但是从他们上路开始,他的每一个方向都是心中有数的。并且随着距离目的地公里数的减少,田臻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少,开入县内后,他更是完全的沉默了下来。
当田臻又一次错过导航提醒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指示,调转方向盘时,他问应川:“你想吃冰淇淋吗?这里有一款冬季限定的冰淇淋,特别好吃。”
他们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去吃田臻说的特别好吃的冰淇淋。
“好不好吃?是不是甜的刚刚好?”
田臻咬着勺子在笑。
应川一直觉得他笑起来好看,单侧脸颊上才有的酒窝也很调皮。可是田臻现在笑得很勉强,酒窝也不见踪迹。
“好吃。”嘴里含着的那口冰淇淋化了,眼前变厚的彤色云朵像随时能掉下来一样低矮,这是将要下雪的征兆,应川说:“吃完就回去吧。”
“我还有想去的地方没去。”
“那个地方让你不开心,不是吗。”
田臻舀冰淇淋的手一顿,抬起头久久地看着应川,然后说:“那我也想去,你陪不陪我?”
导航终于闭嘴了。
田臻不开心也还想来的就是这栋藏在森林深处的双层房子。
红色的屋顶和烟囱,奶黄色的外体墙壁,白色的窗框门框,
它和他记忆里的一样,远看还是像块蛋糕,田臻想。
时间在无声无息地过去,天边厚重的云层压得更低,可是田臻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应川沉默着坐在他身边,并不催促他。
有佣人打扮的人从那座房子里出来,搬动着门口的植物,两三趟之后她注意到了他们的车,带着探究的神色张望了一会儿,很快就又回去了。
然后再出来,就换了另一个人了。
田臻的手从方向盘上慢慢放了下来。他犹豫着打开车门,对那人说:“我只是,刚好路过。”
对,为了能这样路过,他们乘了飞机,开车上百公里,在附近兜了起码一个小时的圈子,吃完了两个冰淇淋。
对他们的到来,对方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意外,但很快地又压了回去:“进来吧。”
应川走到田臻身边,握住了他从刚才开车门时就始终在微微颤抖的手。
第三十章
有人可以把一座房子十几年如一日,维持成相同的样子吗?
可以的。
只要有心,只要有执念,只要你也愿意把时间扔进水里,然后冰冻起来,你就可以得到这样的房子。
沙发,餐桌,茶几,柜子,家具们都在原先的位置上,墙纸,窗帘,桌布,还都是田臻记忆里的颜色,挂在墙壁上的油画,摆在壁炉上的相框,也全部都如十几年前一样。
这房子里的一切,都被锁住了。
时间照常流逝着的,外面的世界,就这样被完美而不容置疑地拒绝了。
田臻站在它的玄关处,觉得眼前所见,太像是张照片,不能说完全没有实感,可是这实感是笼统的,是夹在一层带着灰的霾里的。
两双印着客用字样的拖鞋端正地摆在了他和应川的脚下。
摆拖鞋的是刚刚在门口搬植物的那位阿姨,她微笑着轻声对他们说,请使用。
显然,她不认识田臻。
这很正常,他们以前一年只过来度假两次,除了委托家政公司在他们抵达前定时来打扫以外,并没有单独请佣人。她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来的。而活在这里每张照片中的田臻不过是个儿童模样,她认不出他是照片上的人,也没有人要和她介绍他是谁。
所以拿来客用的拖鞋给他穿,这很正常。
和当地所有从事服务行业的人一样,阿姨笑容温和,举止礼貌,端上沏好的热茶后便安静地迈着小步走开了。
田臻看了眼那杯子,当然,也不会是他专用的杯子。
客用的拖鞋,客用的杯子,田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些出神,这样的情况好像是可以伤心一下的,然而不行。
太吵了。
客厅另一边,壁炉里传过来的,干燥的木头燃烧着发出的特有味道,太吵了,一直分散着他的注意力。一直让他想起小时候他和田然都喜欢闻这味道,总是趴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玩拼图,为了两块形状颜色都十分相近的拼图究竟应该放在哪里而闹别扭,闹到两个人都累了,他们就握着拼图在地毯上睡过去。
最后一幅他们一起拼的,他记得是个两千片解密类拼图,寒假快结束时还没有完成,他们说好等夏天再来拼的。
它不在地毯上,是被收起来放在哪里了呢?他们的书房,爸爸的书房,还是,妈妈的书房?
妈妈呢?
“你长大了。”茶杯里的热气不急不缓地氤上了爸爸的脸,他和田臻说话的语气,让田臻觉得自己像是窗外某座离他很遥远的山:“小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