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65)
差不多到了午饭时候,肖谷想起还被关在储物间的谢岚山,她准备了一份午餐,用餐盘端着送去了底舱。
所余食材不多了,午饭是意面伴脆皮肠与黑橄榄,再在海面上漂浮两天,大伙儿就该断粮了。
明明尚是下午,但天空一片乌黑,仅存的几缕光线透云而出,活像斑斑锈迹。空气十分沉闷,从狭小的窗口望出去,海鸥贴着水面飞行,叫声凄厉,整个世界呈现一派暴风雨将至的黑暗与混沌。
肖谷敲了敲门上的窄窗,将谢岚山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她说:“谢警官,给你送点吃的。”
门是从外边锁上的,钥匙在彭艺璇手里。肖谷没办法把午餐送进门里,门上那扇圆形的小窗不足容人通过,要想借它递送食物,还得有人把窗玻璃砸碎才行。
谢岚山被实打实地饿了一天半,却一点没被饥饿感袭倒。这艘船上有个凶手,他此刻忧心忡忡,想着念着的都是这船女孩子的安危。抬眼看了一眼门外的肖谷,谢岚山微笑说:“肖老师这会儿相信我是警察了?”
肖谷点点头:“邹若棋很信任你,她说没有你,陆薇薇可能已经死了。”
“感谢信任。”谢岚山稍松一口气,眼下他被关着,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出去。他举起被铐着的双手,冲肖谷扬了扬:“您有打开这副手铐的钥匙吗?”
谢岚山记得最后钥匙是落在了肖谷手里,可肖谷却摇头表示:“钥匙不在我这里,事实上艺璇已经把钥匙扔进海里了,没办法,那孩子太任性了。”
脱困的希望变得渺茫,谢岚山想想又说:“那能不能麻烦你去常明的工具箱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铁丝这样的东西。”
谢岚山打算把手铐撬开。然而肖谷出去找了一圈,却是空着手回来的,她说,没有铁丝,没有类似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两人说话时间,遥遥又传来一阵歌声。谢岚山这回终于听清了,一首童声童气的歌谣,歌声是够得上天籁了,但冷不防听见却令人毛骨悚然,它燎烈如火,羼杂着灼烧一切的怨毒与仇恨。
“谁在阳光下掩藏罪恶/谁在黑暗中满手鲜血/看啊/背后面对你的人已举起尖刀/你却像无知的鸟儿般任人宰割……”
“你去看着那些女孩子!”直觉告诉他,又有事故即将发生。谢岚山只能寄望于船上唯一的成年人照顾好那些未成年。
“好、好的!”肖谷愣了一愣,转身就往女孩子们聚集的客厅里跑。
第75章 手拉手,背靠背(6)
这是她们在这艘船上的第三天,歌声响起之前,排除还未脱离危险的陆薇薇仍在自己的客舱昏睡,其余女孩之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人前是闺蜜,人后是魔鬼,比这种老套的孤岛模式、暴风雪山庄更恶毒艰险的,从来都是人心。此刻,她们谁也不信任谁。
歌声乍然响了,响得所有人猝不及防,上回她们循声找过去,仔细搜索,终于找出了那个发声的录音笔,却没想到还有一个。
“姐姐们,游戏又要开始了。”
歌声之后,那个甜美恶毒的童女声音再次响起,每个女孩都明显一惊,继而表情紧张,双手颤抖。先有常明惨死,再有陆薇薇昏迷不醒,每个女孩也都很害怕,自己是下一个。
“上次的游戏,你们坦白了彼此的秘密你们集体杀死了你们的同学姚媱,并把她像一粒灰尘那样从这个世界抹去了。所以,你们每个人都要为姚媱的死亡遭受惩罚,现在你们的船长死了,你们的同学陆薇薇也死了,那么谁将是下一个呢?”
众人完全敛息屏气,似化作了石头,一个大浪恰于此时打了过来,船晃得厉害。
“还是玩个游戏来决定吧。接下来我会倒数十个数,倒计时结束时你们同时喊出一个人的名字,得票最多的那个人就会是这个游戏下一个牺牲品。当然,你们也可以像上次那样,集体犯罪之后选择沉默,那你们所有人就都安全了。可是,姐姐们,请一定想好了哟,这可能是你唯一一个向伤害你的人报复的机会,而你放弃这个机会,别人未必会放过你。”
这群女孩子当中最聪明的于沁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囚徒困境”。两个共谋犯罪的人入狱前面临三种选择:互不揭发对方,各自坐牢一年;或者一人揭发,一人沉默,揭发者获释,沉默者坐牢十年;又或者互相揭发,双方都坐牢八年。由于绝境下人们之间的信任岌岌可危,规则掌控者永远不败,囚徒们最终都会选择互相揭发,而非恪守沉默。
“好了,姐姐们,我要开始倒数咯,十——”
童声宛转,童声清脆,童声绕梁不绝,然而这么甜美稚嫩的声音却是催命的信号。于沁被妹妹出卖过一回,直觉地认定这回对方还是会喊自己的名字,她赶紧朝于洋子投去一眼,而与此同时,于洋子也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两个人目光在空气中匆猝碰撞,似有火花喷溅,于沁马上意识到,巧得很,她的妹妹也是这么想的。
“九——”录音笔里的倒计时很慢,像是刻意留足了让她们争吵的时间,好让矛盾持续发酵。
倒计时仍在继续,于沁感到危险逼近,激动地喊起来:“杀死常叔、陷害薇薇的人肯定在我们之间,大家不要受这个挑唆,我们现在都不发声,看那个人什么时候会自己现原形!”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邹若棋跟妹妹于洋子站得很近,她们短暂地、只以彼此能听见的音量交头接耳之后,便同时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
“八——”
于沁又急又气,习惯了口不择言:“你们干嘛都这么看着我啊,你们都想说我的名字是不是?邹若棋,你刚才跟我妹交头接耳的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怎么选择才对大伙儿最有利?我看你不知道,你一直是我们当中最不安定的因素,蠢货,大婶儿,呆木头!”
“七——”
听见这话的裘菲突然冷笑着开口:“我看你才是最不安定的因素,你就那么喜欢给人取绰号啊?”裘菲一直记得,第一个叫出“丑妃”的人就是于沁,这个令她无比耻辱的绰号贯穿了她一整个青春期,一想起来,都如钝刀子割心坎上的肉,疼得鲜血淋漓。
于洋子紧紧挽住邹若棋,用彼此胳膊的强大力道确定盟约的牢固,而邹若棋的目光则顺利地与裘菲的视线对接,这些女孩子们的特殊技能之一就是能很快判断出谁是敌人、谁是盟友,并迅速统一战线。
现在的情形,票数已经是三比一。
“六——”
一方面,于沁试图向大家解释清楚何为“囚徒困境”,对所有人最有利的选择是大家都不要说话。然而另一方面,她也清楚地知道,这种特殊情境下很难理智地考量选择保持沉默,何况这个女生团体早已分崩离析,彼此并不信任。
“五——四——三——”
倒计时突然加快了,像死亡的号角声越迫越近,于沁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盘,愤怒地拿起桌上的录音笔,就朝窗外掷了出去。
“凭什么选我啊?你们凭什么选我啊?”她扑上去,揪着邹若棋的衣服质问她,“你凭什么选我啊?如果不是你提议要出海,我们怎么会困在这里?”
邹若棋觉得委屈,挣开对方辩解:“我本来只是随口一提,是你们都附和响应了,再说,你们四年前干的那件事情,我跟洋子都没参与,我们才是无辜被连累的人!”
于洋子点点头,上前推了姐姐一把:“就是!明明是你自己干过什么好事,连累了我!”
肢体触碰很快引燃了新一轮的冲突,于沁扭头看着于洋子,也推了她一把,她声音高亢,满目悲色:“我还没说你呢,寒暑假的时候我牺牲我自己的时间给你辅导功课,我把我的作文给你抄,把你们老师会出的题目提前透露给你,你就这么对我?”
“呸!”于洋子打断姐姐,又推她一下,这次劲儿太大了,于沁一步没站稳,直接摔到下去。
“我最看不惯你平日里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于洋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泄多年积攒的心中怨愤,“还有你爸你妈也是,逢年过节一家人聚个会,我爸妈的头永远抬不起来!我永远记得有一次大年三十吃年夜饭,你爸指着我爸的鼻子骂他笨,说什么‘洋子成绩不好是遗传了你的智商,没救了。’所有人都笑我爸,我妈都哭了。行啊,你成绩好,你长得漂亮,你还会跳舞,你什么都好,那你为什么还要勾搭你的数学老师提前拿考试答案呢?还有什么‘忒修斯之船’‘囚徒困境’,你这么说话不累吗,你不这么炫耀会死吗?”
落到这般众叛亲离、人人指责的田地,滋味决计不好受,那一瞬间于沁想起了那夜被女生们围攻的姚媱,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感同身受。她呆楞楞地抬起头,转而向自己最后的朋友寻求一点安慰。但彭艺璇一脸的冷漠、厌弃与无所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于沁彻底崩溃,突然从身后摸出一把刀来,她朝几个女孩子扑过去,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她一直在衣服里藏着这把刀,陆薇薇出事的那个夜晚,有人悄悄塞进她房门底下的。
女孩子们尖叫着逃散。
于沁边追砍,边冲彭艺璇喊:“明显就是有人为了姚媱在报复我们,是你一直欺负姚媱,那天陆薇薇走了之后,姚媱就醒过来了,她根本没死,她还有救!是你怕她爸爸缠上你家里人,怕这件事影响你们星汇集团的声誉,非要把人杀了。我当时都掏手机报警了——”
“问题是你报警了吗?你没有!”彭艺璇胆子倒大,突然站定不跑了,回过头,冷笑着注视于沁,“我跟裘菲当时就这么看着你,没人拦你,可你都没有!”
于沁也站住了,不说话了。确实,那夜她已经按下了两个报警的号码,却在按最后一个键时,又鬼使神差地把手机放下了。
“因为动手欺负姚媱的也有你一份,我那时还没到十四周岁呢,可你已经到了,杀人、纵火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你那么聪明,懂得那么多,怎么会不知道呢?”见于沁发愣,彭艺璇乘胜追击,继续说下去,“再说,那时你已经初三了,成绩这么好,你还等着保送高中呢,你当时不想救姚媱,现在也别出来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这双手染着血,你也一样脏!”
肖谷老师在这个时候走进了众人聚集的客厅,一见于沁持刀在手,立马就冲了上去。
肖谷老师试图阻止于沁拿刀乱砍乱挥,结果却被她划伤了,血溅当场,女孩子们失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