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135)
谢岚山移了移笔记本,示意对方,不该看的别看。
臧一丰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却说:“你还看这个干什么?你不是说不管你的事么……”
“你吃你的。”谢岚山冷冷斥了对方一声,仍专注盯着视频中的凌云。
如此又凝神盯视了十来分钟,谢岚山猛地阖上笔记本,起身走向床边,一头栽倒下去。
他闭上眼睛,认真说服着自己,叶深啊叶深,这不关你的事。
睡下不到二十分钟,他又一下坐了起来,再次来到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谢岚山的分析手段与技术人员如出一辙,花了一些时间,也查出了凌云可能被关押的地方。
虽说不能百分百精准定位,但往那边找总是没错的,谢岚山不怀疑蓝狐队员的能力,但却隐隐感到不安。
以他对穆昆的了解,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反倒可疑。
然而时不我待,再下去就算凌云不被割喉,只怕也要血尽而亡了。谢岚山心绪烦躁,再次仰头躺回床上。他往嘴里叼了一支薄荷烟,却未将它点燃,他用牙齿磋磨烟嘴,手指不停地揉捏着烟盒。
房间太小,泡面的油腻香味飘了满室。臧一丰吸溜吃面,呼噜喝汤,一张嘴仍不消停:“我看你就是存心装恶人呗,其实你很想救你队友,对不对……”
谢岚山抄起边上一只枕头就朝对方砸过去。他佯作小寐,可心里却不平静,一种诡异的不安感咬啮不放,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心神不定半晌,他猛然睁开眼睛,又急匆匆地跑到了书桌前。
臧一丰已经吃完了面,啧着嘴,神情古怪地看着谢岚山。
穆昆的手下为了看守凌云,在这仓库里吃住了两天,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谢岚山从头到尾再次观看视频,一帧一帧巨细靡遗,终于看出今早有人进门时裤脚管微湿,鞋底有泥,仓库地面也因此留下了一点浅浅污迹。
谢岚山冷汗骤下,马上去查天气预报,往最细的方向去查。然后发现,今早码头附近是没有下过雨的。
他立即意识到所谓的“三天露面”是个用心险恶的圈套。穆昆居然布置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仓库,其中一个关押着凌云,伪造了背景音中的汽笛声与掉在角落的便利店单据,用以全程直播,引君入瓮。
而码头边的那个仓库应该就是最危险的陷阱,亟待吹响复仇的号角。
然而,来不及了。
毫不知情的蓝狐队员组成了一个十人组的小分队,火速前往码头营救。他们很快找到了凌云被关押的那个仓库。涂朗拿着手机密切注意视频内容,他看见一个蒙面的男人持枪走进仓库,旋即视频的画面里也出现了同样一个持枪蒙面的男人。
他没有料到这是穆昆早就安排好的人员,预设下的陷阱。涂朗回头,冲队友们竖起一个大拇指,示意已经找对了地方。
他们分析了看守人员的火力装备,确认强攻可以拿下,便立即发动了猛攻。涂朗枪法极准,很快就干掉了对方埋伏在仓库屋顶的狙击手,穆昆的十余手下毫无还击之力,纷纷被击毙倒下。
三个人冲进仓库救人,其余在涂朗的指挥下在仓库周围布防,防止穆昆手下集结反扑。
进入仓库,凌云背对他们被缚在椅子上,涂朗收了枪,快步上前,急切地喊道:“凌云,我们来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可他震惊地发现,椅子上坐着的不是凌云,竟是个塑料假人。
很快,所有的蓝狐队员都发现这地方与视频里的仓库并不是同一处,视频中的仓库空无一物,而这个仓库的角落里却多出了数个硕大的蓝色油漆罐子。
几乎与此同一时间,市局接到匿名电话,挂了电话的一位蓝狐队员对队长隋弘说:“队长,这个匿名电话让我们赶紧撤离仓库,说是穆昆的陷阱,听声音好像是谢岚山——”
然而,来不及了。一丛阴影出现在视频中那个仓库的门口,一个男人慢步走进了画面之中。
那些倒在蓝狐队员枪下的手下原本就是可以牺牲的饵料,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早就在这场阴谋的算计之中。穆昆正脸对着镜头,冲在屏幕外指挥全局的隋弘挥了挥手,无比邪恶地微笑:“隋队长,我赢了。”
隋弘意识到自己的队员们中了计,通过耳麦通知涂朗,颤声高喊:“赶快撤离——”
油漆罐子里藏着上千公斤的炸药。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爆炸的烈焰瞬间吞噬一切,前去救援的蓝狐队员血肉四溅,全军覆没。
第156章 太阳背后一道门(7)
这一宿教人过得极不安生,谢岚山坐卧不宁,半寐半醒,天还没亮就起身了。
开了电视,里头正播着昨夜今晨发生的这个大新闻。为了照顾观众的情绪,镜头里只出现了救援人员在使用拆卸工具营救伤者的画面,而死者被抬出废墟的镜头则一闪而过。
但谢岚山还是看见了,一具面目焦糊、残肢断首的尸体压在坍塌的钢筋水泥之下。废墟中伸出了一只手,灼黑了的袖标上有一只精神奕奕的狐狸。
挖掘救援是徒劳的,新闻画面里不断有尸体被抬出,穆昆放置了足够分量的炸药,前去救援的蓝狐队员无一生还。
一眼不眨地紧盯电视屏幕,谢岚山无端端地感到寒冷与恶心,这种难受的感觉一直爬进骨头里,令他四肢死僵,血液凝固。他取了一只背包,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带上一把匕首,又将从陶龙跃那里缴来的枪藏在了腰间。
沙发上的臧一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看见了那把枪,一个激灵把自己彻底弄醒了。
新闻内容听了大半,大约也猜出了对方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唉声叹气地摇着头,感慨道:“好惨啊……”
见谢岚山收拾完东西即要出门,惊骇地问道:“这么早就出去了?”
“我打算去找你认识的那个阿夏,她既然跟着T姐混过一阵子,清醒之后应该能透露了一点消息。”
“要我跟着一起吗?”
“不用。”
“你是要去找那个毒枭吗?”
“我的爱人可能落在他的手里了,我必须去找他。”一双漆黑的眼睛依然带着排斥,分明提醒:别管你不该管的事儿。
“不止吧……”对方面色不善,瞧着煞气浓重,臧一丰总算是道上混的,还有点眼力见,及时闭了嘴。他说,“我昨儿给你买了点消炎药,就放在灶头边上,你的伤不能去医院,好歹自己上点心吧。”
脚步已经迈出去,又滞住了,谢岚山回头望着沙发上的男人,眼神尽可能变得友善一些:“这些天承蒙照顾,钱我会还你的。”
同处这些日子,臧一丰也算瞧明白了,这人实在矛盾,时而瞧来恶劣透顶,时而又悲天悯人得像个菩萨,活像被人左右撕扯,旁人看着都觉得他辛苦。门已经被谢岚山打开了,外头扑进来一阵爽利的风,臧一丰被这清冷新鲜的空气激了一激,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要是想为你的队友复仇,实在没必要去犯险吧,他们这么对你,难道不是活该么?”
谢岚山停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想地沉默半晌,然后返身去厨房,拿完药就走人了。
臧一丰一直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对方离去,直到人走良久,他忽然狠狠捶了一下床板,丧气不已。
待向阿夏打听完消息之后,谢岚山就搭了大巴离开汉海,去了爆炸发生地所在的城市。这里距离中缅边境很近,以他对穆昆的了解,这个变态喜欢亲眼看着网中猎物痛苦挣扎,他一定就潜伏在那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在黑暗中磨牙吮血,享受着复仇的胜果。
谢岚山此刻已经猜出沈流飞多半不在穆昆手上,不然他早让他在视频中露面,以此引诱自己上门了。
但他跟穆昆之间必须有个了结,你死我亡才是这个故事的终章。
这座城市与缅甸一河之隔,足够古老,街道却很整洁干净。满街都是小餐馆与小店铺,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十分琳琅。
犹如一块被磁极吸引的铁片,谢岚山一到夜晚,就出没于当地最下等的酒吧。他干过卧底这行,太熟悉毒贩们对视间的眼神暗号,一眼就知道谁兜里有货。
走进又一间酒吧,谢岚山故意拣吧台前的最显眼的一个空位坐下来,将沉甸甸的背包往吧台上一搁,使得整个吧台都轰地震了一下。
吧台后面站着的就是老板,伸手想去帮客人寄包,谁知手还没触到包上,谢岚山就已经冷声斥道:别动。
老板讪笑,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还试图与对方多搭两句。
“你今天是第一次来吧,以前都没见过你。”
“嗯。”
“你是本地人吗?我看着不像。”
“不是。”
“刚来?”
“刚来。”
“打哪儿来?”
“比这儿北一点的地方。”
“北一点是哪座城市?你的普通话太标准了,我几乎猜不到。”
“汉海。”
……
每句话都答得言简意赅,毫无表情,再健谈的老板也只能铩羽而归。
但每个人都看着他。一个能让同性激赏、异性垂涎的漂亮男人,又有一身栉风沐雨的浪子气息,酒吧里所有的视线都理所当然地落在他的身上。谢岚山满意于这样的目光,他就是要让穆昆知道,他来了。
结合阿夏给出的信息,谢岚山从一个贩毒的小喽啰那里打听出了红冰之源,也由此推断出穆昆的藏身地。
他趁夜色而行,本来只想探一探虚实,没想到却发现了失踪许久的凌云。
一间散发着霉味儿的小木屋里,凌云依旧穿着那身布满血污的衣服,脸上罩着黑色头套,脑袋颓唐地歪在脖子一边。屋子里光线晦暗,但能看见他身全是施虐过后的痕迹,惨凛凛的鞭痕,血淋淋的刀伤,好几处皮肉翻飞,甚至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谢岚山在视频里见过凌云,他就是被折磨得这么惨。
四下小心侦查一番,确认穆昆与他的大部队并不在这里。谢岚山手起枪托落,打晕门外把手的穆昆手下,趁月色潜进木屋,来到被捆缚的凌云身前。
“凌云?”谢岚山轻唤对方一声,见凌云似乎听见呼唤动了一动,便小声而急切地说,“我来带你回家。”
他动手去摘对方的头套,没想到凌云忽然一下惊醒,狠狠地以头撞向了他的前额。
肩部伤口感染已久,这阵子持续低烧,冷不防额头被重击一下,顿时后仰倒地。他立即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动一动反倒加重了晕眩感,枪伤未愈的肩膀更是痛如钻心,只是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儿,眼前的凌云已经站起身,掏枪对准了他。
“阿岚,我是这么了解你,你比谁都坚定恪守着这声‘永不离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