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后(3)
夏庭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苏言。
哪怕只是这么仓促的相遇,苏言的身上几乎已经牢牢地打上了高雅和得体的标签,从他的口中吐出“滚”这个字,实在叫夏庭晚大吃一惊。
“因此惹上麻烦的话,夏先生可以随时来找我。”
苏言却并不再多解释,他接过夏庭晚签好名的CD,一双浅灰色的眼睛里显出了丝温和的笑意,“谢谢”。
他留下这两个字,竟就转身走了。
——
夏庭晚花了足足一星期的时间,才整理好自己的东西。
七天了,苏言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只言片语,只派陆秘书回来取过一次文件。
夏庭晚因此觉得好沮丧,可这又是他意料之中的。
管家、厨师和司机还都留在香山的宅子里帮衬,他们把握了一种微妙却又得体的态度,大部分时间给夏庭晚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但是如果需要的话又会随时出现。
没有人表露出任何不同寻常的态度,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多话。
这当然是苏家的风格。
苏言处事妥帖、平稳,却又不拖泥带水。 哪怕是当年狂热的追求,也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原则。
说了要工作,就绝不会回复夏庭晚的讯息。可在夏庭晚都要因为怀疑自己的魅力而恼火的时候,苏言又往往已经坐飞机回到了他的身边。
苏言经常很忙,飞回来也只陪夏庭晚说一晚上话,第二天一大早,往往夏庭晚人都还没睡醒他便又飞走了,可他对于奔波跋涉之苦一字不提。
他不插手夏庭晚的工作,也不干涉夏庭晚的生活,写了那么多缠绵的情书,可是转身离开时却总是干脆。
夏庭晚那时私下经常和朋友吐槽过苏言是个老古董,可实际上他一直觉得苏言有种老派的尊严和从容。
那种风度他没有,他周围的任何人也没有。
确信苏言不会出现的第八天,夏庭晚终于无法再磨蹭下去了。
他的东西其实也没那么多,不方便带着的都整理好了等管家直接安排送去他家里,手上只提了一个精巧的牛皮行李箱,戴着一副墨镜就离开了苏家。
“夏先生,送您回家还是?”
“不回家。”
夏庭晚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看着香山的风景答道。
他不想回到那个家。
当年与苏言结婚就是母亲张雪乔和继父一力主张,如今媒体报了他和苏言离婚的小道消息,张雪乔早就给他打了几十通电话。
夏庭晚一个也没接,他想也知道接了张雪乔会说什么,无非是要他赶快去求苏言不要离婚的话。
张雪乔是那样一种女人,一辈子都靠男人的施舍活着,哪怕到了近五十岁的年纪,也还在娇滴滴地和继父撒着娇。
可他也不怪她,她无非就是想永远都做个小女人,而不是个母亲。
她想要活得舒心,为此,儿子的幸福与否,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就像他八岁那年,有一天,她因为不堪忍受家暴而逃走了,就那么把他丢给了酒鬼父亲夏仲予肆意虐待一样。
但是张雪乔终究也不算彻底冷血,在他十三岁的一天,她忽然带着从商的继父回来了,一照面就是二十几万丢给夏仲予,把这个只会喝酒和赌博的男人砸得晕头转向,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夏庭晚带回了继父家。
张雪乔至今都认为她和继父是救世主,把浑身是伤的夏庭晚从沼泽里给拉了出来。
可夏庭晚却像只不服管教的野猫,不亲人,也不听话,继父觉得他不懂得感恩,很少和他说话。
直到五年前事业重创,底裤都要赔掉时,才语重心长地找夏庭晚谈话:不如就和苏先生过吧,我看他也是真心待你的。
夏庭晚从来没有过家。
直到五年前苏言对他说:“庭庭,过去的人生,谁都改变不了,可是以后不一样,我给你一个家。”
可现在他又没有家了。
“去我助理那儿吧。”
夏庭晚想了很久,终于勉强想出了一个去处。
——
夏庭晚开始在助理赵南殊家里颓了起来。
他每天不是团在被窝里睡觉,就是靠坐在床边发呆,赵南殊像养猫一样伺候了近十天之后终于忍受不了了。
“老板,就是今天了!”
这天夜里,赵南殊左手提着小龙虾外卖,右手提着7-11买的几提啤酒,以勇猛地几乎滑稽的姿势踹开房门,对还窝在被子里的夏庭晚喊道;“小龙虾之夜——让我们把男人统统忘掉!”
赵南殊是个基佬flame直冲天际的0,全职工作是夏庭晚的私人助理,业余时间做一个美妆和护肤博主,更重要的是,他是夏庭晚的朋友。
赵南殊擅长谈恋爱、失恋、以及自我复原的整套流程,“把臭男人统统忘掉”是他的口头禅。
夏庭晚本来没什么心情,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到赵南殊熟悉的宣言,竟然心里也有种奇怪的冲动。
人都有自救的本能,跌在情绪里爬不出来的时候,就说需要仪式感。
于是今天和明天之间就有了一点庄重的界限。
夏庭晚觉得他也的确需要一个龙虾之夜。
夏庭晚和赵南殊把窗帘拉上,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综艺节目放着,他们盘腿坐在木地板上,一起把小龙虾包装拆开,空气中瞬间弥漫着小龙虾带来的火辣和爽利。
“这是十三香的、这是麻辣的、这是蒜蓉的。”赵南殊一盒一盒地点着,一边说一边递给夏庭晚一罐啤酒:“买的是多了,但是没关系,今天本来就要放纵一点!”
夏庭晚的手指接触到冰冰的啤酒,不由退缩了一下,他迟疑着把啤酒放到一边:“不喝酒了吧。”
婚后苏言和他有过几次矛盾,关于喝酒和抽烟的事。
他嘴上天不怕地不怕,可其实是个纸老虎,苏言真的生气起来,脸色只要一沉,他就开始腿软。
奇怪的是,酒驾的事情发生之后,苏言竟一句也没多说。
可他自己反而害怕起来,这六个月是真的滴酒未沾,但苏言好像也并没注意。
“老板,失恋的人不喝酒是走不出来的。”赵南殊语重心长地说。
“我不是失恋,我是离婚。”夏庭晚解释了一句,可是随即却觉得更悲惨了。
他想,去他妈的,他都离婚了,为什么还要在乎苏言的想法,于是直接打开啤酒,仰头喝了半罐。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夏庭晚都觉得赵南殊说得确实很对了。
他们俩喝了酒之后懒懒地坐在地板上,看着综艺节目哈哈大笑。
赵南殊和他说些这段时间圈里人的小八卦,他听着,觉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打开第三罐啤酒的时候,夏庭晚看着堆满垃圾桶的虾壳,眼圈却一瞬间红了。
他无力地缓缓瘫下去,就这么躺在地板上,轻声说:“南殊,你还记得咱们在丰县吃的小龙虾吗?”
第一次相遇之后苏言加了他的微信,但是却没怎么说话。
那段时间他跟着另一个导演在山里的丰县拍戏拍了一个月,成天只能吃些农家小炒,于是发了个朋友圈说想吃小龙虾想得快要疯掉了。
三天后,苏言带着厨师和司机进山,还有一车用水箱养着的鲜活小龙虾,夏庭晚还记得他又错愕又惊喜。和苏言道谢时,苏言笑了笑,只是说:“终于找着时机请夏先生吃饭,很荣幸。”
那一晚,整个剧组都吃得尽兴,啤酒喝掉了十几箱。
在微醺的气氛中,有人放声高歌,有人直接跳进河里裸泳,吵吵闹闹的。
他和苏言找了个僻静的湖边,他吃得猴急猴急,苏言就在他身边耐心地一只一只帮他剥虾壳。
“记得啊。”赵南殊下意识地回答之后就感觉到不对,他直起身子,挪到夏庭晚身边:“唉,老板你是不是想到……”
“我好想他。”夏庭晚用手掌捂住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进胸口的都是怀念,疼得他的声音都像是一种呻吟:“好想他。”
“老板,你、你别这样。”
赵南殊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焦急地抓了抓头,又实在不忍心看夏庭晚这样难过,挣扎了半天,终于小声说:“要不然,你先别放弃,再试试?”
“怎么试……?”
夏庭晚过了很久很久,才微弱地问了一声。
“我是觉得,”赵南殊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安慰,还是真的这么想:“苏先生那么爱你,我这辈子都没见谁这么真心实意地爱过别人,你们又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很难割舍的。你看、跟你谈离婚时,他自己都不出面,搞不好,他自己也知道,可能他见了你就不忍心了。”
“真的吗?”
夏庭晚终于勉强撑起身子,他看着赵南殊的眼神里,闪起了一丝微弱的希翼。
“呃……”
赵南殊当然不敢打包票。
他见过苏言深情的模样,可是曾那样爱过的人都能提出离婚,谁又能知道,苏言是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已经在心中一个人完成了告别,决定再也不回头了呢。
他叹了口气,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认真地说道:“老板,苏先生怎么想的其实也不重要。”
“你如果还舍不得,就去试试挽回。失败了,顶多也就是有点丢脸,不会比现在更糟。你们床单都滚了几百回了,在苏先生面前丢脸,还算个事吗?”
——
苏言第一次谈到离婚是一个月前的事,没当面和夏庭晚提,在电话里说的。
夏庭晚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就那么“嗯”地一声应了,当下好像很硬气的样子。。
人有时候是很钝的,他既觉得苏言那时的语气很失真,又觉得好像已成定局,没什么好说的,
放下电话之后,到了第二天,他才恍惚着给苏言发了条微信过去:“苏言,这五年,谢谢你。”
现在想起来觉得好愚蠢,他又不是真的洒脱,却发了条告别似的信息去故作大方。
苏言一个字也没有回,也没有再来见过他,最后只派了陆秘书还和他洽谈离婚的事,像是无声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他当然是怕的,但其实不是怕丢脸,而是怕苏言。
可夏庭晚还是决定听赵南殊的,再试试。
他颓废了快一个月,下了决心之后才终于打起精神,把发型剪得更利落了些,又稍稍修整了一下眉毛。
但是坐在镜子前时,忍不住又开始盯着右脸上的疤痕看。
赵南殊拿着遮瑕膏站在他背后,有点迟疑:“老板,要不……稍稍遮一下?”
“就这样吧。”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身上的伤疤,苏言见过的不止这一处,以前从没嫌过难看。
出车祸之后夏庭晚就不开车了,因此是赵南殊送他去香山。
夜里的香山实在很美,沿着环山道慢慢开上去,能隔海看见H市的市中心。
浩瀚星空与人世间的灯海奇妙地接壤。隔岸喧嚣,但此间安逸。
苏家的保安认得赵南殊的车,他或许是拿捏不准,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放行了。
赵南殊把车停在前车道,夏庭晚一个人走了出来,门廊前是他们结婚那一年苏言栽种的一大片玫瑰花圃。
夏庭晚站在开得繁盛绰约的红玫瑰间,深深吸了口气,他走到门前,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门铃。
等待的时间很短暂,可夏庭晚却又感觉很漫长。
他忍不住幻想起开门时看到苏言的面孔,他之前跟赵南殊探讨了很多该说的话,可是到了这会儿竟然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