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 上(43)
乡间都是忙着劳作的村民,偶尔开车路过,都会扭头看这个坐着轮椅的是谁家小孩儿。
叶满不认识他们,也不理会,欢快地跑在路上。
他在路边的坑里看到了一只死掉的小羊羔,它的头已经白骨化,皮摊开在烈日下,身体散发恶臭,好像被什么分食过。
叶满停下来,跳进坑里,扒路边的土。
春耕时地被翻过,土很松软,他取了黑土,一捧一捧盖在小羊羔的身上,将它埋葬。
拍拍脏兮兮的小手,他又继续往前走。
他看到一丛紫色的小野花,在烧荒的黑色灰烬里冒出绿叶儿,开出一朵朵小小的花,他带上一朵,继续上路。
又路过一片坟地,叶满曾和表哥一起去玩过,也踩过人家的坟头,回去狠狠病了一场,生怕人家还记得他,晴天白日里,他吓得腿跑出了虚影。
跑着跑着,他到了一个新村子,小姨家就在这儿住。
他想去小姨家看小牛,可他前一阵子才和表弟打过架。
站在村口徘徊了一阵儿,他忽然看见水坝的桥头岸边空地上,有一个东西鬼鬼祟祟跑过。
那是一只像老鼠一样的小动物,他小心翼翼趴在地上,和它对视,那个小动物也歪头看他,像是在思考这是个什么古怪东西。
叶满一眨眼的时间里,它就钻进洞里,叶满跑过去,在洞口发现了几粒那小动物偷的红豆,他捡起一颗,和小花一起,装进了口袋,就像收集冒险地图的碎片。
在转过一个开满成片蒲公英的土坡后,他终于抵达一片水波浩渺的地方,阳光太刺眼,他看到黑色的草长在白色的地面,远离耕地的草原里有一片水鸟栖息的湖泊,鸟鸣声清越自由。
他用手指蹭了点白色的土,含进嘴里,发现那是咸的。
叶满小小一只,在那片白色的盐地上静静坐了很久,他没见过这样纯白的世界,春天耀眼的阳光将白色地面晃得刺眼,风从发腥的浅浅水面送过来,又冷又热。
在这里他发现了一件大事,当他面向风吹来的方向,耳边会轰隆隆作响,世界太急于向他倾诉,把一切事情告诉他,可声音太嘈杂,他难以听清。
于是他侧过头,将左耳倾向风,于是世界的声音分明起来,水鸟、水波、草原的布谷还有透明的风。
从此以后,叶满每次听他觉得重要的信息时,都只用一只耳朵。
那里简直像是童话世界,科技还落后着,网络还未普及的年代,长在乡村里,字还没认全的小叶满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
他只觉得,这里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地方。
他把轮椅还了回去,没人发现过它曾离开。
玩了一整天,他太累太累了,缩在姥姥家的床上睡着了。
等他醒时,迷迷糊糊看到姥爷在吃饭,阴沉着脸。
他心疼得跑到姥姥身旁,抓住她的手,下一秒,一桌子的饭菜摔在地上,碗碟碎了一地。
姥姥哭着,蹲下来捡碎瓷片。
叶满也哭了,他大声嚷,让姥爷走开,离开这个家,带走他自己的妈妈,不要欺负姥姥。
姥爷从不打他,可他也从不听叶满说话,他厉声吼叫,声音大得让叶满大脑难以运转,让他耳膜几乎刺穿,就像一头看见红色布子的牛,凶狠地向着自己的妻子发泄怒火。
叶满笨拙地帮姥姥收拾好满地的狼藉,回到家里,爸爸又在打妈妈扯着头发,膝盖压着背不让她起身,一巴掌接一巴掌地狠狠往脸上扇。
叶满跪下给他磕头,求他别打了,被他一把薅起来,两巴掌扇在脸上。
“哭什么哭?给我嚎丧啊?”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憋回去,完犊子操的。”
“就不该把你操出来!我今天就掐死你!”
妈妈并不拦。
叶满口袋里的小花和红豆在那时弄丢了,滚进了找不到的角落,那两样东西一样是“什么时候该哭”,一样是“什么时候该笑”。
从此,他再也没去过那片小湖泊。
拉萨距离林芝四百公里,如果晴天路好,时间大概能控制在五小时,但是今天下雨。
韩竞开车很稳,不会过快。
路上偶尔会有相向而来的车,也有越过他们,甩起白色水花,飞驰而去的。
远处的山此起彼伏,一座座,如黛青色水墨。
这路上也有朝圣者,偶尔会遇见一个两个,冒雨朝拜。
叶满坐在车里都觉得有点冷,难以想象他们环境的艰辛,雨不停坠落,温度在降低,他将自个儿昨天花了二百块买的冲锋衣拉到下巴,低低抽了口气。
“冷了吗?”韩竞低沉的声音响起,让一直发呆的叶满愣了下神。
他转头看男人,语气万分拘谨:“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
这种天气,确实不太适合出行。
韩竞“嗯”了声。
然后叶满看见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衣领。
一道长长流畅的拉链声后,韩竞单手脱下了外套。
叶满还没反应过来,那件儿黑色冲锋衣就被扔进了自己的怀里。
上面带着熟悉的体温,让叶满指尖一滞。
他抱着衣服,去看韩竞,男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卫衣,修长的脖子从衣领延伸,凸起的喉结弧度清晰熟悉。
叶满亲过那里。
第32章
“前面有个地方能停车, ”韩竞开口道:“等雨小一点再走。”
叶满立刻收回目光,“嗯”了声。
“穿上吧。”韩竞说:“高原上感冒不是小事。”
叶满抱着衣裳,说:“如果你感冒了呢?”
韩竞看着路况, 散漫地说:“那就麻烦你来照顾我。”
叶满轻轻抿唇。
雨的潮气似乎从看起来密闭的空间一点点渗进来, 让他的手指冰凉, 腿也是凉的。
他把衣服盖在身上, 小声说:“不麻烦。”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 韩竞又开口道:“别睡着了。”
叶满连忙应了声,直起腰说:“我不困,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没有, ”韩竞语气挺温和的:“就是不想看你舒服。”
叶满:“……”
他把那句话在心里绕了几遍,大脑又空白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韩竞是在报复他。
他缩缩脖子, 把冰凉的手插进冲锋衣口袋里, 轻轻蜷起。
“我不睡。”他乖乖说:“我不困。”
那句话说完很长一段时间, 副驾都没传来动静。
韩竞转头看了眼,就见叶满半张脸遮在黑色冲锋衣下,黑色柔软的卷毛儿遮下, 那双眼正轻轻闭着。
叶满常常会睡着, 这一年里这种情况正变得频繁,除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不睡,白天经常无力、疲惫、犯困。
当他缓缓睁开眸子, 发现车已经停在一片空地,旁边是一座山,雨还继续下着,车前的石子地面积了泥水。
车里就他一个人, 后备箱有声音,他转过头看,韩竞正在拿东西。
他推开车门准备下去,这才发现这个地方还停着一辆车。
不是小轿车,也不是越野,而是一辆半截货车,上面罩着遮雨布。
货车旁边撑起一个帐篷,黑色的,看起来很厚重,雨顺着那帐篷边沿淌下来,像一条小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