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手拿开!(132)
“以前没发现,你小子还挺能说。”
末了,梁主任跺跺脚甩去鞋上沾的水,背手转过身,“但光说没用,晚上的补考看你表现了。”
……
第95章 并肩
晚自习, 江荻和陆是闻来到教导处。
站在门口时,江荻让陆是闻先进,自己去趟厕所。
雨下透了, 春末夏初的夜尚存着几分凉意。江荻把水管开到最大,捧着一遍遍往脸上泼。
——黄昏时候他又给胡小蝶打了电话, 吕科情况不好,下午在ICU突然发生休克, 好在抢救得及时, 但目前依旧没有丝毫苏醒迹象。
胡小蝶说吕科外婆年纪大, 让姨妈先带她回去了, 晚上自己留在医院。
江荻使劲搓着脸,水流溅在洗手池里荡开一丝丝红, 又迅速被冲淡。
他捏着鼻子擤,口腔里都是腥的。一只手迅速将水龙头拧上, 江荻想扭头,后脖颈被人按住向下压。
“别擤, 头低好。”
陆是闻腾出另只手帮他捏住鼻翼, 直到将血止住才从兜里翻出纸,塞进江荻鼻子里。
“可能上火。”江荻吐出口血沫,见陆是闻手上也沾了血, 拉他去冲。
陆是闻抬手避开没说话, 江荻借着厕所不太明亮的光看他, 就见陆是闻抿着嘴唇,眉心蹙得有些深。
“没事我…”江荻轻吸了下鼻子撇开脸, “我就是毛细血管细,不疼不痒的。”
“胃还疼么。”陆是闻问,“有没有恶心想吐。”
“不疼。”江荻皱皱眉, “没有,真没事。”
陆是闻又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年级组长在厕所外喊他们快点,才终是闭眼深吸口气,转过身。
喉结滚动,压下胸口积攒的梗塞。他当然知道江荻为什么会流鼻血。
突如其来的意外、来自本能恐惧死亡的躯体反应、为了留住自己,急于脱出口的保证……每一项都如同江荻心里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陆是闻从未像现在这般无措过,但他也明白,有些事终将要江荻自己去面对。
年级组长将卷子发到两人手上,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他也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心里觉得梁主任未免太不人道。换成他自己,估计也很难在这个时候静下心好好考试。
可是高考在即,时间总是公平且残酷的,从不会为谁停下。
年级组长看了眼表:“现在开始答题。”
江荻吐了口气,被堵着的鼻子发痒,总忍不住想用手揉。
他把止血的纸团拔出来扔进垃圾篓,拿起笔在卷子上填好姓名、班级、学号。
余光撇见陆是闻就坐在不远处,若不是因为这场意外,两人八成这辈子都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考场里。
江荻将目光落回卷子上,第一场考数学,密密麻麻的方程、几何、不等式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反着刺眼的光。
他心跳加速,扑通扑通恨不得跳出嗓子眼。
掌心冒出粘腻的汗,笔握在手里总打滑。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被硌得生疼,卷子上也浸了手汗,边沿皱起。
江荻咽了口唾沫,开始阅读第一道选择题。
他觉得很眼熟,发誓自己之前绝对做过类似的。但此时此刻,大脑就像程序错乱了一样,乱七八糟的信息不可自控的一个劲往外冒。
医生的话语、锋利的水果刀、飞溅的血、吕科浑身插满的管子、生命体征仪冰冷的滴滴声……
他现在怎么样了,还能再醒过来么。
江荻胃又开始翻腾,鼻子里残存的血痂味道令他作呕。
他甩甩头深呼吸,尝试去看后面的。
陆是闻告诉他,遇到不会做的题不要纠结,先把会做的写完。
年级组长注意到江荻脸色不好,走到跟前看他的试卷。
见江荻划掉A、C两个选项,年级组长暗自松口气,跟着也一起紧张起来。
在江荻的笔移向错误答案时,他几乎要开口提醒了。但忍了忍还是没出声,又到陆是闻那边看。
陆是闻已经答完了最后一道选择题,卷面一如既往的准确漂亮。
但此时年级组长却丝毫没像平时那样愉悦,反而越发担忧。
他听梁主任说江荻想考去北京,跟陆是闻一起。
但真的能做到吗?
其实桐城也有还不错的三本和大专,或许也不用把自己逼太紧,考个本地的学校也不错。起码对于江荻而言已经很了不起了。
江荻抬眼看了下墙上的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而他现在连选择题的一半还没做完。
说好的要超过二模,他下午还信誓旦旦跟梁主任保证过。
现在这个情况,怕是连期末考的分数都难以超过。
他开始后悔自己说了那些大话,他根本做不到,甚至怀疑之前的二模考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脑子里越来越乱,心也越来越慌,江荻鼻子开始发酸,他抬起袖子用力擦擦眼睛继续做题。
陆是闻要转班了,他会失望吧。明明已经在很努力的教自己,到头来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怎么就、怎么就他妈的一点不争气!
江荻将卷子翻了面直接去看大题,那些线条、公式像重了影,擅自移动起来绞成一团。
纸张被他揉皱,画辅助线的铅笔头“咔嚓”断了,留下一个难看的污点。
他很努力的想把题重新看一遍,一次、两次、根本读不通顺。
一滴滚烫的液体“啪嗒”砸在卷子上,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江荻粗鲁地抹开,卷子因此变得更脏。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透明的水渍已变成鲜红一片。
“快先别做了!”年级组长开口制止,“去厕所洗洗。”
江荻却像压根没听见似的,年级组长四下找纸,陆是闻递过一包纸巾,隔着桌子扔给江荻。
年级组长想让陆是闻劝劝,陆是闻却没抬头,只是嘴唇抿得更紧,答题的字迹因手抖变得钝重、潦草。
“别管他,让他做。”
陆是闻淡淡说。
声音有些哑。
只有他自己清楚此时他绝不是不想抬头,而是不敢。
他怕他会失控,会拉起江荻什么也不管的起身就走。
他知道江荻并不想这样。
江荻抽出一张纸巾随便团了团塞进鼻子里,重新换了根笔。
年级组长记得江荻高一刚入学时,也是这样塞着鼻子,脸上带伤,懒洋洋杵在班级队伍最末尾,站没站相的听梁主任在台上训话。
当时自己从他身后经过,还拍了他的肩,让他注意点精神面貌。
年级组长用拳抵着下巴低咳了声,故意放大音量:
“那什么,我尿急,你俩自己做自己的,不许东张西望啊。”
说完迈步到陆是闻跟前,拿脚轻轻碰了下陆是闻的鞋,转身出了教导处。
躲在墙角,偷偷往里看。
屋内一时只剩下江荻和陆是闻两个人。陆是闻闭了闭眼,计算公式的笔停下,终是控制不住的掀起眼。
江荻鼻子里的纸又渗出不少血,陆是闻觉得心脏像被死死搦着不断向内挤压。
片刻过后,他将手慢慢移向旁边的草稿纸,迟疑地动笔——
B、B、D、A、C、D、A……
陆是闻再次停住,看向江荻。
自始至终,江荻都没往他这里瞄过一眼。
只是固执的、倔强的死死盯着面前的考卷。
陆是闻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将写着答案的草稿纸撕下捏成团扔进废纸篓。
而后,他放下了笔。
在外偷看的年级组长见状皱起眉。
要知道他已经违背纪律和自己的身份,有意在放水。怎么这两个人竟连一点互帮互助的意思也没有?
年级组长忽然发现,自己教学十余载,或许真得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了解这帮孩子。
他们原比自己想的要更勇敢、坦荡。
江荻隐约察觉到陆是闻停笔了,抬头看他,迎上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
像无数个辅导自己学习的深夜,不出声打扰、不贸然干预,只是耐心而安静的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