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31)
埋头工作的青年习惯性按下Ctrl+S,苦笑一声。
阿京确实在帮他,至于另外一个人,甚至在给他反向加任务。
似乎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坐在对侧的小乐快速抬头,仓促地喊了声傅哥好。
“我走路不太方便,麻烦你扶我去一下楼下咖啡厅。”
“好。”
直到进入只有他们两的电梯里,周筑才说:“我有个私人电话要打,今天可能你要自己吃饭了。”
傅冬川注视着他的眼睛,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你因为这个电话,不打算吃晚饭了?”
周筑不想瞒着他,还是点了点头。
傅冬川没劝,把人扶到了咖啡馆卡座里坐好。
“你打完了我来接你。”
周筑目送他离开以后,先是闷头点了一根烟,只抽了两口,没等服务员过来提醒便掐掉了。
他有些粗野地把烟头碾了又碾,让灰黑色的烟烬在纸巾上溅开破碎。
发呆过了会,他才把电话打给鳄鱼子。
“是我。”
“儿子干嘛呢——”鳄鱼那边在打游戏,能听见英雄联盟的击杀音效:“来四排吗,阿灰跟Kk也在,还有个LPL的老哥,你绝对不敢猜是谁!”
周筑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说:“你们先玩吧,我挂了。”
他想起身去找傅冬川,但鳄鱼把电话又打了回来。
“喂,宝贝儿?”
“你不是在开黑吗?”
“他们几个在虐泉,没事。”鳄鱼说:“你跟傻逼新老板闹翻了?”
周筑突然特别想哭,用力揉了下眼睛,内心骂自己不要太软弱了,继续说:“我爸傍晚打电话给我。”
“哈?哈??”
鳄鱼骂了句脏话,直接怼了回去:“他还好意思给你打电话?”
“他什么东西?打完你妈又打你,大学一分钱不给让你拼了命剪视频赚钱养活自己,现在好意思问候你了?”
“真的,我特别蠢。”周筑努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他给我打电话,是因为他的女儿要来上海艺考了,对,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出轨生的。”
电话对面直接没了声音。
“然后他说想带她再见见我,一起吃个饭。”
“我答应了。”
鳄鱼忍着怒火与吐槽,半晌才说:“你在哪?我找你喝酒?”
“我不太想喝酒,”周筑摇头:“如果我朋友窝囊成这样,我会直接痛骂一顿让他醒醒。”
“噢,那确实,”鳄鱼咬牙切齿地说:“我确实很想喷你,但是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喷你。”
“我也爱你。”周筑叹气:“老鳄鱼,我上次跟我爸吃饭好像还是两年前。”
“老天,我爸为什么表现的这么愧疚,语气这么软,我没法对他发火。”
“都这样,”鳄鱼耸耸肩:“东亚小孩没法对父母吼叫,谩骂,诅咒,这件事本身就能让小孩们愧疚到想自杀。”
周筑小声说:“我甚至不介意他把他的孩子也接过来了。”
“我想跟我爸吃个饭。”
“唉,可怜崽子。”鳄鱼由衷地说:“你要是能换个爹该有多好。”
说到这,他又八卦起来:“说起来,Kk说你好像谈恋爱了?”
“Kk没具体说是跟谁,不过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岂不是可以跟你对象嘤嘤哭哭,要亲亲要抱抱。”
“我避开他了。”周筑揉着眉心说:“我很讨厌我这种样子,没骨头,没那股飞扬跋扈的劲,像个不知道处理家庭问题的傻子。”
“这种时候好像应该,冷冷嘲讽几句,把我爸骂到挂电话才解气。”
鳄鱼隔着电话摇摇头。
“你这属于还没正式谈恋爱。”
“等你真爱上谁,你就忍不住把自己丑丑的那一面暴露给他。”
“你在开玩笑吧?”
“我认真的。”
挂断电话时,有女服务员端来一杯热可可。
周筑皱了下眉头,说:“我没点这个。”
“是一位先生送给您的。”她温柔笑道:“他说,等会接你回家,给你煮水饺吃。”
第24章
周筑没有说自己行动不便,仅仅是按时出现在希尔顿酒店旁的餐厅。
酒店毗邻大学,可以猜到都是为了艺考方便,哪怕近期这里会热销到价格翻倍。
他很清楚出席各种场合的穿着要求,去颁奖时能穿得雅致得体,和朋友聚会时能清爽随性。
但是,一个人该穿什么衣服,去见他另组家庭的父亲,以及有一半血缘的妹妹?
周筑选了件洗的有些褪色的T恤,简单搭了件牛仔裤。
然后独自乘车去了餐厅前,一眼看见卡座里光彩照人的房思蕊,以及局促搓手的父亲。
房思蕊今年十六,虽然还在读高中,但已经可以看出打扮的精致用心。
珍珠耳坠圆润饱满,绝不是小地摊的便宜货。
手环是成串的潘多拉,哪怕那玩意贵到匪夷所思,但一样串满了她喜欢的零碎珠饰。
她像自幼便被呵护照顾的贵族猫,每一根毛发都被养得顺滑发光。
他坐在他们对侧的时候,留神看了一眼久未谋面的父亲。
老工装,褪色到颜色斑驳。集市里买的旧裤子,布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款式。
至此便已经可以看出这个人在新家庭里的处境。
周江华不太自然地打了个招呼,示意女儿喊人。
“哥。”房思蕊娇滴滴地喊他:“爸说你在上海人脉很广,那你认识传媒大学或者电影学院的教授吗?”
周筑短暂否认。
“不认识。”
房思蕊失望地噢了一声,借着用手机点菜的契机不再理睬他。
接下来的一顿饭吃得循规蹈矩,像极了什么远方亲戚之间的应酬。
周江华一直想和他说点什么,从上海的天气聊到那一筐酸到极点的青杏子,饭都吃到一半才想起来问他的腿。
“已经快好了,不重要。”周筑说。
周江华张嘴想再关心几句,他看了一眼边吃饭边玩手机的女儿,又看向周筑,有种进退维谷的惶然。
等这顿饭吃完,他坚持送他到楼下。
房思蕊一直坐在副驾驶,打量着破旧的老小区:“上海租房子很贵吧?”
“我暂时住在朋友这。”周筑平淡地说:“走路不方便,上班蹭他的车。”
“喔,那边有辆很牛逼的车,”房思蕊突然探头往外看:“我在小红书上看到过!”
她原本像糖葫芦串那样卡在窗口,突然整个人方向随着视线一起改变,连后背都透露出惊讶的情绪。
傅冬川半插着兜站在缓速驶来的出租车旁,侧头说:“嗨?”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周筑只觉得面前这个人会变魔法。
那个年轻气盛的继妹被傅冬川的朋友带去参观上海的艺术院校,而他和父亲则被请去附近的茶室,包厢里隐隐听得到评弹,又会喧闹到影响对话。
支支吾吾的周江华在面对另一个年轻人时,突然变得能言善道很多,渐渐露出自然的笑容。
周筑全程捧着一盏温热的红茶,半靠着傅冬川听他们聊天。
男人聊天时不疾不徐,会对任何类型的客人抛出他们能完美接住的话题,并让对方引以为傲。
周江华刚开始对人都很拘谨,没过两盏茶的功夫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开始讲周筑小时候的事,还请傅冬川以后出差去他们家乡,一定留下来喝喝他们那特产的茶。
直到离别时间,周筑被父亲用力拍拍肩,还算融洽地互相道别。
目送周江华坐车离开时,周筑倚着拐杖看傅冬川。
“你怎么想到要这样做的?”
“让我解释一下。”
傅冬川扶着他晒太阳散步,慢慢地说:“昨天晚上,我的一个房客在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