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66)
文清让摇头。对方手指伸过来覆上他的,握住刀柄的前端,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切出均匀薄片。他们靠得很近,转过头便能吻上对方的脸。
仿佛是感受到了视线,两个人同时转头向厨房门口看去。文熙和鬼鬼祟祟地探进半个脑袋,目不转睛打量这一幕。
顾以诚不动声色把手松开了。文清让若无其事,正色道:“你没事的话,进来帮帮忙?”
这句话的口吻毫无威慑力。小姑娘眼睛眨了眨,“我有事,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她丢下这句话,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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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菜的过程稍显波折,不是火候不对,就是放调料的时机没有把握准确,但有顾以诚在旁边监工,最后端上桌的成品还算过得去。
文熙和瞪着眼前那几个卖相称得上良好的菜,拿出手机拍照,“这竟然是爸爸做的,我要发给奶奶看,她肯定不信。”
文清让浅笑着纠正,“严格来讲应该算小顾叔叔做的。”
“不算,我也没出什么力。”
小姑娘不关心他们这出礼尚往来的好同事戏码,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文清韵在忙着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过了一会才来和他们一起吃饭。
“首演我去看了,但那天有点事情,结束后就没去后台和你们打招呼,”文清韵提到他们在演的这部剧,转向顾以诚,“你的一些细节演得很好,感觉确实像是医生的习惯。”
顾以诚觉得她特别适合演那种三无冰山美人,光看表情的话,很难认为这是一句夸奖。
“我爸是外科医生,”顾以诚解释,“虽然和法医不太一样,但有相通的地方。”
她点点头,没再追问,夹了一块面前的小炒牛肉。
文熙和放下汤碗,好奇道:“那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文清让目光闪烁了一下。
“熙熙,”他温声说,“别一直和小顾叔叔说话,让他吃点东西吧,他早上都没吃。”
小姑娘撇了撇嘴,不说话了,低头继续用勺子喝汤。
文清让有意帮顾以诚避开这个话题,后者却说:“没事的,我不饿。她是个模特,我应该有她的照片,我找找。”
他在手机相册里按时间顺序从后往前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张母亲几年前拍的广告照片。他太久没和母亲见面,连她的近照也没有,更别提合影了。
文熙和捧着他的手机,认真地看了又看,惊叹道:“你妈妈好漂亮,像那种外国电影里的明星。”
顾以诚笑,“那我替她谢谢你。”
他并没有表示要转达这句话。他与母亲的交流极少,两个月一通电话已经算是很高的联系频率,像这种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时刻几乎没有。
小姑娘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绘声绘色分享起她在学校的见闻。都是些小孩子间的琐事,但文清让听得很专注,偶尔提醒女儿一句菜要凉了,让她赶紧吃。
顾以诚不知道正常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或许并没有标准模板,但自己家一定不在这个范畴之内。
此刻,他和那一家人坐在桌前,在这种暂时共享的轻松氛围里,体验到了类似于温情的东西。
但这些终究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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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文清让和妹妹负责收拾碗筷。
应文熙和的要求,顾以诚教她唱了一小段《当我想起舞》。小姑娘本来就熟悉这首歌的旋律,又很有语言天赋,发音要领讲两遍便差不多能掌握,很快就唱得有模有样,迫不及待跑到她爸爸和姑姑面前炫耀了一通。
顾以诚准备回家的时候,文熙和站在门口,满脸不舍地同他摆手,“小顾叔叔,下次再来我们家玩。”
顾以诚笑着说好,心道应该是不会有下次了吧。
文清让拎着两袋东西走过来,“我送你下楼吧,顺便丢垃圾。”
从单元楼到小区门口的这段路上,两个人几乎没说什么话。
文清让陪顾以诚等了一会车,临别时对他说:“还剩三场了,这周演完好好休息。”
顾以诚点头应允,拉开车门坐进去,转头和文清让挥手告别。
车子匀速前行,那个身影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视野之中。
“这段路有点堵,”司机查看手机上的导航路线,回头征询顾以诚的意见,“稍微绕个远,走高架行吗?”
“行,您看着走吧。”顾以诚随口应了一句,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自己和文清让好像又回到了那种不熟且礼貌的前后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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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以诚拖着麻木的脚步走出电梯,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猫叫。他打开门,玛格丽特蹲在那里,看见他的一瞬间嗷呜得更大声了。
顾以诚赶紧把它抱起来上下检查,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又进去看了一圈,水还剩下半碗,粮也没吃完。
应该只是单纯不满铲屎官出去这么久。
“抱歉啊,我又搞砸了,”顾以诚轻轻在它头上摩挲几下,“他应该不会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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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让坐在沙发里,望着墙上的挂画,微微出神。
妹妹和女儿在的时候,他尚且能分散一些注意力,现下恢复独处的状态,心绪一阵不宁。
他总是能想到昨夜的那个吻,短暂如同幻梦,却又真实地留下印记,仿佛此刻嘴唇上还残留着柔软触感和对方的余温。
文清让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不会被一个轻吻掀起内心狂澜。但在对上顾以诚双眸的那个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无比鲜活的心动。
那是一双炽热的,会爱人的眼睛。
他视线停留在茶几上。那里摆着几本场刊,是顾以诚昨晚拿出来看的,还没来得及放回原处。
文清让起身把场刊塞进书架。与此同时,他看到了一张卡片——是之前他过生日的时候,顾以诚附在兰波诗集下面那张。
他抽出卡片,盯着上面几行手写的法文看了一会,回到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
文清让那时本来想问问顾以诚他写的是什么,后来忙着演戏,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对方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光标闪烁着,字母一个一个被敲进搜索框。文清让按下回车键。
屏幕上显示出的文字,来自兰波的诗。
「我永恒的灵魂
注视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
白昼如焚」
第50章 深渊镜(23)
有细心观众发现,《深渊镜》最后一周的演出,顾以诚和文清让这组的戏路同之前相比,似乎有点不一样。
相比于剪辑播出后便已成型的影视作品,戏剧的魅力便在于它的现场性,每一场都独一无二。
在大框架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演绎逻辑;即使是同一个演员,从首场到末场,所呈现的角色也可能会有细微变化,这是一个不断打磨完善的过程。
这一组的变化主要体现在顾以诚饰演的周昀身上。他从开场接受调查的时候,便流露出一种明显的厌世感,似乎在尝试留下破绽。在与陈寂的对手戏中,更是有意引导对方怀疑自己。
顺着他的戏路,文清让也做了细微调整。陈寂察觉端倪的时间点变得更早,并陷入矛盾之中,情感上倾向于相信对方,行为上却在不自觉替他遮掩。
而周昀想要的并不是这样。
星期天晚上本轮的大末场,顾以诚在演到两人对峙这一幕的时候,红着眼睛,声音颤抖。
周昀向对方提出与自己共沉沦的邀请,眼中却毫无期待,他已经提前知晓那个否定的答案。
老师。他露出个绝望的笑。你为什么不能救我呢。
陈寂看着他,平静表情中甚至带了几分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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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末返场有短暂的发言环节。顾以诚说了些感谢的话,转过去拥抱他身侧的文清让。
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他手臂紧紧箍住对方,像某种无能为力的挽留。一滴泪水落下来,砸在文清让的肩窝,滚烫得似是要将他灼伤。